纳兰祭弦

惟爱与美永垂不朽

【Skyfall/M00】我心归处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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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向死而生

邦德的车在英格兰南部的夜色里飞驰。开过达特福德的时候,他的时速是九十英里;到了梅德斯通,时速已经达到了一百二十英里,还在不断攀升。

明天一早,交通部就在监控中看到有个人半夜在干线公路上疯狂飙车,接着他们就会发现这辆车属于女王麾下秘密情报局的007号特工,然后一通电话就会打给M,M接着把他叫到办公室去,劈头盖脸训斥他一通,再威胁他罚金从下月新水里出。

但眼下,邦德根本顾不上这些了。

他瞥了一眼卫星地图,上面显示他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半个多小时前,这个坐标和一张照片被一齐发到了他手机上。照片中不是别人,正是邦德多年的中情局好友菲利克斯·莱特,被人绑在一张椅子上,满脸是血,失去了意识。

没人能理解此刻邦德内心的焦灼。上次他们通话时,菲利克斯在波兰抓捕一个跨国走私犯。邦德请他查一查舒尔茨的时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眼下,他想不出第二个事由,能让他的老朋友瞬间被绑架到多佛尔海港的一座废弃发电站里。

一想到菲利克斯有可能是因为帮他才惨遭毒手,邦德的心脏就像被一根铁丝系住,又狠狠绞紧了一样。他此刻的模样想必十分吓人:路过布鲁克兰德边境检查站时,那个执勤的年轻人往降下的车窗里瞥了一眼,就哆嗦着、脸色苍白地放他过去了,什么也没问。

邦德都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他在身后抄起电话,结结巴巴的样子:“在M20公路上……一辆阿斯顿·马丁DBS……面目可疑,非常危险……没错……麻烦赶紧派人来……车牌号是XXXXX。”

在将近凌晨一点的时候,他抵达了目的地。

邦德降下车窗,抬眼望去。杜根妮丝发电厂像只钢铁巨兽那样趴在森寒的夜雾中,背后靠着绵延万里的白悬崖峭壁,脚下则是波涛翻涌的英吉利海峡。

这座涡轮水电站修建于二战期间,又在1966年废弃,拆毁过程因为耗资巨大而终止。邦德在长达五英里的地下隧道系统里走了十多分钟,才找到电厂的主车间。

铁门锁上了。他动手去拉,没拉开,把枪拔了出来,对准了生锈的门锁,正要扣下扳机之时,门左侧墙上的扬声器里突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接着传出一把极为熟悉的声音。

“亲爱的詹姆斯,”那声音说,“我们又见面了。”

邦德把枪对准了对讲系统,呼吸紧促起来。

“菲利克斯在哪里?”

“别急,他没事,至少暂时没有。”“白鸦”懒洋洋地说,“不过等我启动发动机后,就不敢保证了。”

邦德眼前立刻出现了掉入发动机转子被绞碎的那些血肉模糊的骇人尸体,脑袋一阵晕眩。

“如果你敢动他,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发誓——”

“他活该。”“白鸦”冷冷地打断,“鬼鬼祟祟地调查我,我只好惩罚他了。”

邦德盯着眼前的门,判断着“白鸦”会在哪个厂房里,哪个位置。是变压室还是控制室?还是……

“詹姆斯,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两人的游戏。如果别人非想要插手进来,那只好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了。”

“我从没说过要陪你玩。”

“那真遗憾。不过反正你已经快输了,要不了多久了。”

“白鸦”说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嘲弄的、志在必得的笑声,毛骨悚然地飘进夜空。

邦德扣下了扳机。门锁弹开之后,他一把撞开铁门,冲进主车间,在狭窄的走廊上奔跑。他在黑暗中思索着,蓦然抬起手,朝右侧的黑暗中开了一枪。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借着变电室微弱的光,邦德不出声地咒骂了一声。

不见什么人影,地上散落着远程无线电发声装置的碎片。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邦德跨过碎片,转了几个弯,眼前又出现一扇门,中间嵌着一面污渍斑斑的玻璃。他前脚挤进门里,后脚就听到呜呜的一阵轰响,一盏盏照明灯次第亮起,照亮了这间萧条的圆筒形厂房。

环形管道上布满黝黑的机油,铁质楼梯锈迹斑驳,盘旋而上,通向顶部拆了一半的管制室。

邦德向上看去,一瞬间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菲利克斯·莱特被绑在一根摇摇欲坠的栏杆上,在他脚下90英尺的深渊中,是巨大的涡轮扇发动机。

在刺耳的轰鸣声中,转子逐渐苏醒,牵动着扇叶飞速地旋转起来。

邦德把枪插回腰际,沿着颤巍巍的楼梯拾阶而上。狂风吹拂着他的衣摆,机台上的几张纸被卷进高速运转的机器里,瞬间被绞得粉碎。

菲利克斯闭着眼睛,领口上沾满血污。邦德轻轻拍着他的老朋友的脸颊,唤了一声“菲利克斯?”

没有应答。邦德动手割着他身上的绳子,一下、两下——粗硬的绳结最终崩断了。在涡轮扇嗡嗡的噪声里,邦德抬起他的一条手臂,横过自己的肩膀。

他突然踉跄了一下,脚下的楼梯发出一声尖利的呻吟,从半空中轰然断裂开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身影直直地朝着狰狞的涡轮扇坠落下去。



扇叶卷起了一股由下及上的狂风,巨大的风力几乎要把他活活抽碎。折断的半截楼梯栽进咆哮的发动机中,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邦德喘息着,半晌才堪堪睁开眼睛,望向圆形的顶空。

他像只壁虎似的贴在环形的水泥墙壁上,一手紧紧环着他那不省人事的朋友。在被绞成肉泥的前一刻,他按下了手表中的一个按钮,一根结实的幼细金属线刹那间激射而出,顶部的钢钉牢牢地扎入墙体之中。

这个小玩意儿是Q前段日子打造的,可承受超过800磅的拉力。

邦德把脸贴在冰冷的墙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狂跳的心脏才平静下来。他拭了一把额头,指尖全是涔涔冷汗。

跌向狂转的机器的那一刹那,他竟然想到了马洛里。他想到了那双温柔专著的眼睛,望着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而在那最无助的一瞬,在意识到它们或许会因为他的缘故而蒙上哀伤时,他的心悲鸣不已。

邦德眨掉眼睛里的汗水,拔枪瞄准残存的大半截楼梯的底部,扣下了扳机。

子弹旋射而出。楼梯从根基部分应声而断,吱呀呀地倒向深渊。

咔地一声巨响,叶片被碎裂的钢铁卡住了,转子徒劳地震颤着,却慢慢地停了下来,直至一动不动。

邦德估摸了一下距离,摘下手表,揽着菲利克斯纵身一跃。



菲利克斯刚一苏醒,就逮着邦德,朝他倒了一大堆情报。邦德不得不打断他几次,防止他因为语速太快而背过气去。

“……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个人冲进来,把我给打昏了,再一睁眼,我就发现竟然到了你的老家。”

“这可不是......算了,你继续说。”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邦德。屏幕上是一张监控拍下的影像——画面中有一间朴素的办公桌,一个略微眼熟的人影。窗台沐浴着阳光,落满了灰鸽子。

“这是我们头儿,他今天清早的时候出事了。就在这间房子里,被炸了个粉碎。这是摄像头拍下的最后一张画面。”

邦德微微哑然,随即说:“我很抱歉,菲利克斯。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时正在追查舒尔茨,因为我们的人也损失了不少……这事情其实怪我。”他语气忽然沉重起来,“他是跟着我的报告指示去查的。”

“你发现了什么?”

菲利克斯讲道,因为在各个档案里都查不到“白鸦”的讯息,他忽然灵光一现,想从那些失踪的特工身上下手。

“有个叫海特的,专门负责 ‘曙光(指美国高空侦察机)’相关的情报。为了更加保险,我们把他文件里的这个词的拼写打乱,按特定顺序重新排列。”他说,“我昨天突然想,他被抓走之后,那些人会不会已经盘问出来了什么?就在系统里搜这个拼写,竟然真的搜出来了。”

邦德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在华沙的一家旅馆里,刚黑进他们系统,就被人打昏带走了,只来得及扫了一眼。有一条简讯里涵盖这个词,接收地点在欧洲东南部附近,而发送地点……”

菲利克斯突然吞咽了一下,把声音艰难地往外挤,“我不知道我看错了没有,发送地点.......来自军情六处的主机。”

“什么……?”

“詹姆斯,我亲爱的朋友,你听我继续说。我可能看错了,也可能没有。总之我必须告诉你,你要小心身边的每一个人。”菲利克斯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甚至想劝你别继续查下去了。”

“别开玩笑了。”

“詹姆斯,我跟我们头头都是在试图黑进那个系统的时候出事的。”菲利克斯说,“触发了某种讯号,被雷达捕捉到之后,引爆了炸弹,引来了 ‘白鸦’的人。我都不知道那些见鬼的雷达埋在哪里。他妈的,哪里都有可能。詹姆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混蛋到底想要什么——”

邦德从刚刚开始起就一言不发,缄默了有些时候了。清冷的海风拂过他的侧脸,他慢慢地开口,说道:“他想要我。”

菲利克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他妈在说什么?”

“他想报复我,他亲口这么说的。他曾经逮到我一次,把我放走了,但是放话说非弄死我不可。他大概想慢慢来吧。”邦德说道,脑海中又浮现出“白鸦”那令人胆寒的声音,一阵怒火烧灼着他的心。他恨死了这个恐怖分子,为了某种变态游戏留着他的命,然后专挑他身边的无辜人下手。

他把目光转向他的朋友:“我很抱歉。”他说,“你是因为我才被他盯上。”

他的朋友立刻张口想要说什么。

“听着,菲利克斯,”邦德轻声说,“但凡你还珍惜我们的友谊,就照我说的去做。你一定别再管这事了。这事情因我而起,就该由我来解决他。我受够了看着无辜的人因为我而送命了。”

菲利克斯看了他半天,忽然苦笑了一下:“那你准备怎么做?”

邦德注视着港口处进进出出的驳船。灯塔伫立在远海的夜雾中,像一颗失落的星辰。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的神色奇异地平静:“跟我回伦敦。我还有件事情要做。”



詹姆斯,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两人的游戏。

邦德把菲利克斯送到了自己在切尔西的公寓楼下,驱车开向库特德克公寓。他的老朋友方才说的那一番话正在他心中缓慢沉淀。如果一切属实,那么秘密情报局里至少还有一名内奸(会是梅兰德的同伙吗?),而他身边的人全部危机四伏。

一想到他们有可能查着查着就被半空飞来的一枚铝燃烧弹炸成碎片,邦德的胃就翻搅起来。

他忽然想道,“白鸦”或许是想要邦德自己送上门来,所以放过了他一次、两次,为了留着他的命以供日后计划,不惜把科波拉庭园杀了个干净。在弗兰茨的公寓里,他说了什么?“我觉得还是放着让你自己慢慢发现比较好。”

他一边开车,一边思索着,不知那会是个什么计划。

等到了那一天,你会很希望我刚刚扣下了扳机的......

邦德停好车,上了楼。

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对这座公寓了若指掌,比自己的家还要熟悉。一楼是起居室、餐厅和厨房,二楼则是书房和卧室。楼梯间悬挂着一幅蒙哥马利元帅的肖像画,茶几上时不时就会有一本格雷厄姆·格林所著的小说。他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边感到这些微小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记得的细枝末节,通通朝他汹涌而来。

邦德先去了书房。M的电脑没关(虽说即使关了他也黑得进去),他在各个文件夹和系统中快速浏览着,最终找到了那些失踪在“间谍猎人”手中的特工名单,把所有相关信息都删干净,包括他自己两天前刚写好的,关于“白鸦”和马丁·舒尔茨的报告。

做完这一切后,他阖上电脑放回原来的位置,下楼去了客厅。

灯开着,他的上司坐在沙发里,微微蹙着眉,一副本不想睡着却还是屈服给了困意的模样。邦德看着灯光流过马洛里略微凌乱的头发、微颤的长睫毛和秀挺的鼻梁,忽然间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想要最后再偷偷吻一吻他,却逼迫自己停在原地,注视着他,唇角慢慢掀起一个苦涩的微笑。

马洛里总是让他惊讶。从不会有人在仲冬的夜晚为他留着一盏灯,等他回来;一如他至今也难以置信,世界上竟有人比他还挂念他的生死,比他自己还在乎他会不会疼。他令他觉得,他不止是MI6的一份高价资产,而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的伤痛与渴望,都被他揽到手中,奉若至珍。

他突然意识到,马洛里究竟给了他什么。不光是危急之时的庇护之所,不仅是众叛亲离时笃定的信任。不仅是安全感、慰藉与希望......

邦德的心脏猛地一阵紧缩,几乎没法呼吸。他早就已经把这间公寓——把这个人所在的地方——当做了他的家。

在他早已不配有安定的生活的时候,马洛里给了他一个归宿。

邦德站在他面前,屏着呼吸,足足有两三分钟,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那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他心里因为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而盈满痛楚,不得不紧紧揪住领口,防止它震裂他的胸膛,洒得到处都是。

特工在这黄昏一般的灯光里,伸出手去,指尖在微微发颤......然后,在能够碰到眼前人的最后一刻,收回了。

邦德短暂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然后他倾身摇醒了马洛里。

他的上司微微动弹了一下,像不设防的动物那样模糊地哼了一声,睁开眼睛。邦德亲眼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聚焦在他身上,接着泛出一丝温柔。他的心脏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他残损不堪的灵魂,竟能换来这样的凝视。

仅仅只有那么一瞬,他忽然好恨他。这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知难了有多少倍。

邦德退开来几步,靠在墙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冷不防地说:“我没法再这样做了。”

马洛里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结束吧,这一切。我没法......我不想再这样了。”

“结束什么,詹姆斯?”

邦德转开脸,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不敢去看那双眼睛里的震惊、痛苦、失望……

“就这所有一切,我们的关系。自从我被陷害以来,这些......”他笨拙地吞咽,所有词语都在舌尖给搅乱了,说不出口。他到底还是看了马洛里一眼,立刻觉得心脏被撕裂了。马洛里的神情就好像被他最亲近最信赖的人狠狠捅了一刀,没有仇恨和怒火,只有茫然和一丝微微的受伤。

邦德不管不顾地继续讲下去,只要再停下来,他一定会痛得没法开口。而他必须、他必须这么做。他不去思考,也没法思考,就只管一股脑地往下说:

“你不明白吗?我是个特工,我不能这样生活,这会毁了我的职业。我都快没法工作了。”他说,“我就只是不能。我很—我很抱歉。“

他一口气说完,立刻转过身去,往门口走。马洛里一直站在他身后,什么都没说——邦德真宁肯他发火,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他却轻抿着嘴唇,任由沉默无止境地蔓延开来,再摧毁一切。

邦德走了一步,被地毯绊了一下。哐啷啷一声,他狼狈地跌了下去,把手边的一张小茶几弄翻了。他摔得头晕眼花,却完全没感到痛,飞快地爬了起来。直到把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时,都没再回头去看一眼。



一辆银白色的轿车转过切尔西花园的街道,朝菲利克斯·莱特驶来。他在夜色中慢吞吞地爬行着——他一度怀疑了一下这辆车到底能不能开这么慢——最后在他身边停下了。

邦德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夜风拂乱了他的金发,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双眼。那双蓝眼睛里有什么彻底熄灭了。它们黯淡无光地直视着他,却好像在看着什么别的地方,在看着别的人。菲利克斯不禁问道:“你怎么啦,干什么去了?”

邦德犹豫了一下,说:“我去告别。”

菲利克斯明白他的意思,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开玩笑地说:“还是这么有保护欲哪,詹姆斯。这回又是哪个幸运女郎?”

邦德又语塞了,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关系,都结束了。”

他靠在车身上。菲利克斯知道那双冷峻的眼睛正在一刻不停地思考着、盘算着,如何将敌人一网打尽,为此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空气尴尬地凝固了一会儿,菲利克斯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替邦德点了支烟。邦德接了过来,缩着肩膀,默默地抽着,身影似是融到了夜色里。

不知怎么,菲利克斯觉得他没有见过比这还要孤独的画面了。

在他看来,他的这位朋友简直就和那扑火的飞蛾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是为了体会爱的滋味,他就心甘情愿地走向毁灭,一次又一次。

邦德突然说道:“我明天需要去趟阿尔巴尼亚。不能让MI6的人知道。”

“阿尔巴尼亚?”

“我知道 ‘白鸦’在哪里了。舒尔茨在审问的时候频频提到 ‘双头鹰’这个词,我一直以为是某个人的代号,从没想过它有可能代表哪个国家(注1)。”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那你是觉得你们那儿有内奸喽?”

“我情愿这么想,”邦德心不在焉地掸了掸烟灰,“解决方法我也想好了。明早我会给M递交一份辞呈,这个人发现我跟六处彻底没关系了之后,应该就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

菲利克斯本能地觉得M大概不会太喜欢他这个举动,但很明智地未发一言。

一支烟很快燃尽了。

詹姆斯驱车离开之后,菲利克斯摇了摇头,给自己在CIA的同伴发了一条简讯,让他们把东欧那个电脑系统的相关信息全部用加密邮件的方式发给他的朋友。



邦德有好一阵子不曾回到他自己的公寓了。不知怎地,他好像从未对这个住所产生某种心灵上的连结——他称它为“我的地方”、“我的住处”,能不回去就不回去。有次莫尼彭尼来拜访他,刚一进门,她就惊呼道:“你是不是刚搬进来?”

他在黑暗中把车钥匙扔到茶几上,透过阳台双开门的窗玻璃,注视着夜色深沉的伦敦,机械性地去解西装外套的第一颗纽扣。

他的手碰到了那条领带——那条最初由马洛里为他戴上的深蓝色领带。他呆住了,突然狠狠把它扯下来,举在眼前,好像它跟他有仇一样。邦德望了一眼刚升起的壁炉,那一刻由衷地在想,他是否有勇气把它丢到火堆里去。

最终他放过了这块可怜的布料,随手搁到一旁。窗外冷月高悬,他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看着树影参差地摇动——

他的手机响了。邦德骤然一惊,如梦初醒似的低下头。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浑身过电似的轻颤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接听键。

他张了张口,起初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长官。”

“007。”

邦德哽了一下,用力吞咽着。他已经忘了马洛里也会用这样的声音对他说话,冷淡、疏离、遥不可及。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逾越上司下属之外的关系。痛楚来得又急又猛,像一根长钉钉进心脏,他突然间都喘不过气来。

“我要说的是有关你复职的事情。”

他沉默地把手机扣在耳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马洛里继续说道:“下面是几个MI6复职评估表上的常规问题。”声音顿了一顿,“你是否已准备好再次在秘密情报局供职了?”

“是,长官。”

“你是否决心继续为英格兰献身,且承担所有的风险?”

“至死不渝。”

然后,电话那边也突兀地沉默了。邦德的心悬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你个人的——你如何评价自己目前的状态?”

“......”

“007?你还好吗?”

邦德呆住了:“我……”他的嘴唇颤抖着,“我没……”

他突然惊愕地发现,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淌满他的脸颊。不算天幕庄园的那次,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哭过了。

他立刻把电话拿开了些,用力地捂住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渐渐地,他平静了下来。再开口时,他对着手机说话时的嗓音,没有一丝裂缝:“我很好。”

电话挂断了。

邦德坐在黑暗里,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某个点。他好像又听到谢弗告诉他的话:因为不管是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人——到最后总是会失去的。

那一刹那,他也蓦地明白了,为何爱是如此危险,为何它被所有做这一份职业的人列为禁忌。

它可以在一朝一夕间,轻而易举把人摧毁。

邦德躺到沙发上,睡眠来得比他想象得要快得多。转眼间月落日升,待到拂晓的第一缕晨光施施然拂过他的眼睑时,他又变回了那个心无旁骛、为英格兰从容赴死的007号特工。

且没有了弱点。




TBC


注释:


1. 阿尔巴尼亚国旗上绘有一只黑色的双头雄鹰,故此阿尔巴尼亚也有“山鹰之国”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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