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祭弦

惟爱与美永垂不朽

【Skyfall/M00】我心归处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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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关于电刑场景的灵感来源于弗·福赛斯所著《豺狼的日子》


第九章 千钧一发

在这个人身边,他是安全的。这认知是如此深刻、如此笃定,令他在睡梦中都不曾忘记这一点。一种温柔而安宁的慰藉在爱抚着他的神经,洗去那些血火交织的灼痕。慢慢地,那些硝烟与尘埃都远离了他,好像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任何生死、背叛和恐惧似的......

有什么人在摇晃他:“邦德,醒一醒。”

他不常听到这样的话,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安睡的机会。干他这一行的人,如果睡得太沉,多半离死也就不远了。

他在睡梦中动了一动,深深蜷缩起来,喃喃地说道:“别……”

别什么?那人忍俊不禁,又摇了摇他,之后放弃了,只是在颠簸中温柔地拢着他的肩膀。

别走。他清楚这是他想说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那是加诸在他灵魂上的一道禁令,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践行它。哪怕在昏睡中,他也知道他绝不可以示弱,就像他也明白,别去奢望不可能得到的事物......

不知为何,那人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般,承诺道:“我不会走的。”

他摇了摇头。有太多人都离开了......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萦绕上来。这一回他相信了,哪怕他的理智仍在犹疑,他的心却叹息着甘愿。

詹姆斯·邦德睁开眼睛。

透过隧道里朦胧的灯火,他依稀看到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正从上方审视着他呢。只不过那目光不很严厉,倒有几分无奈和揶揄。特工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不太体面的姿势趴在对方怀里,立刻手忙脚乱地坐起来,结果脑袋砰地一声撞上车顶,“嗷”了一声。

“一切还好吗,007?”

比尔·坦纳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从他那略微上扬的嘴角来看,他一准是故意的。

邦德用手揉着撞到的地方,越是清醒,好像就越有那么点窘迫。他慢慢回想起来他是怎么枕在马洛里身上就睡着了的,不光如此,好像还抱着他的上司蹭了一蹭,不管对方怎么说都不放手。

他真庆幸自己一直陷在梦乡里,看不到这么丢人的一幕:“长官,我……”

“晚上好,007。你不用那么紧张。”马洛里好像也给他逗乐了,“既然你醒了,不如就继续讲讲意大利的事情吧。你刚刚讲到,你在晚宴上给我打过那通完全不必要的电话之后……”

邦德于是就说起了他是如何窃取硬盘,又是如何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送到了科波拉庄园,却被“间谍猎人”放过了一命的经历。在听到他差点被像艾伦坡笔下的可怜黑猫似的给挖了眼睛的时候,马洛里的表情倏地一动,又被他立刻掩藏起了。

邦德从怀中取出卫星电话,导出了在舒尔茨房间里拍到的、来自亚瑟·杜兰的两封信件照片。果不其然,马洛里也对着第二封的内容皱起了眉。

“十一月十七日。”他说,“没有情报显示今天会有任何人或者组织在伦敦施展恐怖活动。”

汽车穿出隧道,径自开过了沃克斯豪尔大桥,一连转过两个弯,往桥下的方向加速冲去,碾过了起码二十级台阶——“这是为了躲开保安局的监控系统,”幕僚长这样说道。开进桥洞之后,他停了车。

邦德拉开车门,雨后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夜,泰晤士河在月色中雾起水涌,滩涂上泛着粼粼波光。在他左侧的桥墩上镶嵌有一个电子控制板,坦纳依次经过了虹膜和指纹检测,又输入了两串复杂得要命的密码,一扇暗门才缓缓打开。

邦德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哪里:是相传为整栋世纪大厦中最隐秘的地方——军情六处的地下五层。每隔三十英尺就有一道隐蔽的安全关卡,如果任何人的身份信息在感应系统上显示“不通过”,那么从水泥墙壁里就会瞬间喷出致命的有毒液体,警报也会立刻将此人的坐标信息发送至计算机中心。

军情六处最重要、最需要保密的各个部门也都分布在地下的这几个楼层里。这些部门不光24小时监听位于英国蒙威茨山“梯队”系统的30多个卫星天线,也随时随地向保安局的“地平线扫描计划”输送必要的数据信息。同时,这之中也有一个部门定期给各个恐怖组织发送“分裂”情报,从内部对其进行瓦解(注1、2)。

每年,除开军情六处的头目之外,其他人如果想要进入这些地方,必须经过联合情报委员会、常务次官情报机构委员会和联合恐怖主义分析中心的共同准许。

而现在,位于地下负五层的控制中心里空无一人,只有数台计算机和巨大的液晶屏仍在工作着,一刻不停地接收着卫星传输来的信息,检测着英国各地有可能发生的任何恐怖事件。

“我们能信任的人很少,”马洛里说,推开了一扇侧门,“不过,就算这一个也足够了。他是我们之中最好的。”

被称赞的人差点手抖碰掉了搪瓷茶缸:“长官!啊……好久不见,007。”

戴眼镜的青年从电脑后面站起身,邦德走上前去,同他拥抱:“Q。”

“Q负责更改伦敦的监控系统记录,让JIC(注:联合情报委员会)以为我眼下正在另一个区。”马洛里说。

电脑屏幕上是有如抽象画一般的卫星线路图。邦德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军情五处天罗地网的监视的,但他可以肯定大部分都是Q的功劳。



邦德了解到,他的上司再过八九个小时就要去白厅开会了。这场会议由内阁简报A室(注3)主持,将要针对国防部长的遇刺和情报人员遭遇的危机作出进一步分析和决策。包括马洛里在内的十几个情报机构头目全都要参加。

Q拿着他取回来的硬盘摩挲了半晌。

“可惜我没法破解它了——自从席尔瓦的事情过后,任何硬盘都需得先给专门的破译人员检查过后,才能接上MI6的主机。”

“Q说得没错,这就是为什么下午的时候我也得把它带过去。”M在一旁说道,领着邦德又穿过了几条走廊,来到一扇警报森严的铁门前。

一股烧焦了的气味淡淡飘来,邦德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他拉开墙壁上的开关——就如同科波拉庄园的那一间一样,从天花板洒下一束光,仅仅只能够照亮房间中央的椅子。德国人被三四条束带牢牢绑在上面,手腕上贴着电极。他头发和衣领上沾满了血,已经失去了意识。

两条电线从椅子脚上的变压器延伸而出,连通着墙上的电源和开关。负责审问的人握住黄铜手柄,往上调了一档,拉下开关,舒尔茨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嚎,在嘶喊狂叫的同时,浑身簌簌地颤抖起来。

“我们一直在审问他,但成效不佳。”那人说,过了一会儿拨下了开关。

舒尔茨的脑袋垂在了胸口,身体仍然一阵阵地痉挛。他看也没看邦德和马洛里一眼,好像神智都模糊了,口中不断喃喃有声。

隔了一会儿,邦德听到审讯的人用德语问道:“十一月十七日是什么意思?你们有什么计划?”接着手柄又被拨了几档,拉下开关,又是一轮惨叫。

“走吧。”他感到M的手落在他肩上,带着他走出审问室,进入到另一个房间里去。

这是一间临时办公室,灯光下粉尘飞舞,整体却还算干净,且十分宽敞。深色的橡木办公桌上摆了两盆绿色植物,地上铺着身后的门刚一关上,邦德就拥住他的上司,深深吻了上去。

他感到马洛里叹息着反手回抱住他,那股熟悉的淡雅香气又一次扑面起来。邦德放任自己沉溺其中,难以言喻的餍足与甘愿在心中满涨得发痛。眼前的人每次拥住他,同他亲吻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被卸得片甲不留。

再没有什么盔甲了。

那一刹那,邦德忽然又听到了谢弗的声音:“詹姆斯,这就是你对你自己做的......你让自己有了弱点。”

他可能是颤抖了那么两下,因为马洛里问道:“怎么了?”

邦德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马洛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很高兴你平安归来了。”

他的职业本能始终警铃大作,催促他离开,回去原来的状态里——孑然一身,但十分安全。可是他的心早就自发地就跳到马洛里手中去了,固执地再也不肯离开。因为它一早就明白,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

马洛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阅读他那一堆冗长的报告和税务表单。邦德直接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把脑袋枕在他腿上,双脚搁在另一边的扶手上,连鞋都没脱。

在他头顶不断响起翻动纸张的声音,时不时地,马洛里就伸手来摸摸他的头发。指尖又一次抚过细软的金发时,邦德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了劫后余生以来第二次安眠。



马洛里可谓是一夜无眠。他同预算表单一直纠缠到天亮,才想好怎么措辞得体地向财政部申请下一次的经费。他很怀疑这根本不会成功:是个人都能看出最近首相有多不待见特别行动处。说不定下午就将是他作为情报机构头目最后一次出席安全会议了。

他叹了口气,把冗杂的文书搁置一旁,忽然很理解邦德为什么宁肯过朝不保夕、枕戈待旦的日子,也不肯坐到办公桌后面了。

晨间的冷风似是能穿墙而入。马洛里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特工身上,继续研究Q传给他的最新讯息。布达佩斯又有两名特工失踪了,另外两个在里昂失去了音讯。Q还说,系统里压根没有舒尔茨的档案。

马洛里发了条信息给坦纳,叫他撤回意大利的部分情报网。这个建议之前遭到了梅兰德等人的激烈反对——那些人议论的方式,就好像一名特工因公殉职就和一台机器终会报废一样,是迟早会发生的、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之前有天晚上邦德对他说的“毁坏的机器”的含义了。

马洛里阖上电脑,刚要站起身来,特工就在睡梦中动了动,伸出手来紧紧扯住了他的衬衫下摆。

“詹姆斯,我必须得走了。”他轻声劝哄,慢慢将紧握的指节一点点拨开。邦德微微皱起了眉,反而扯得更紧了;待到又一次被挡开的时候,他却乖顺地松开了手,不再坚持了,好像早就习惯了被推开丢下,根本不抱希望了似的。

马洛里的心脏好像给什么扯紧了一样,霎时揪痛起来。他俯下身在邦德眉骨中央吻了吻,走出了临时办公室,准备前往白厅了。



邦德是被德国人吵醒的。即使隔着好几道门,他还是模模糊糊听到了舒尔茨的惨叫声。离审讯室越近,那嘶鸣就越清晰可闻。

马洛里显是已经在去开会的路上了,主控室只剩下Q一个人。邦德给自己倒了一杯卡慕干邑酒,问道:“你又在研究什么?”

青年冲他笑了一笑,轻描淡写道:“一些小玩意儿。比如打到第五发子弹就会自动爆炸的手枪、可以弹出刀片的香烟盒、应急时能拿来当绳索的腰带……”

“没有爆炸钢笔?”

“没有爆炸钢笔。”军需官显然不太赞同他的构想,“但是我最近想到,或许可以用手表……”

邦德按了按审讯室的解锁系统,一进去就关上了门,留下Q一个人去念叨什么爆炸手表了。

一股呕吐物和烧糊皮肉的味道朝他涌来,邦德强忍着走上前去,从桌子上拿起审问记录。那上面潦草地写了几行字,诸如出生地点、家庭背景和过往犯罪计划等等。

马丁·舒尔茨,三十七岁,出生于慕尼黑,后移居法国,祖父曾是前盖世太保......“这是系统里的?”

“是他自己说的。”刑讯官回答,“系统里没有他的身份信息。”

再往下是一组字符:A1220。“我猜这是他手腕上的刺青纹样。”

刑讯官点了点头:“他不肯说它代表的意义。”

舒尔茨垂着头,瘦削的身躯给汗水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他的胸前给夹上了两个铜制小夹子,刑讯官把手柄拉到三档,按下开关,他立刻疯狂地痉挛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邦德问道:“十一月十七日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计划?你是替谁工作?”

舒尔茨抬起头来。他那双呆滞的双眼望着邦德,久久凝视着他......接着他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个怪异的、狰狞的微笑,好像才认出他来似的。即便他已经给折磨得神志不清、涕泪满面,那笑容还是让邦德毛骨悚然。

慢慢地,他张开嘴:“你永远也不可能......”他顿了顿,用那蹩脚的、口音浓重的英文继续道,“你已经死了。”

“我不觉得眼下我是更接近死亡的那一个。”邦德冷淡地说。

舒尔茨突然“嗬嗬”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你对它视而不见,邦德先生。”

虽然此刻没有电流通过他的身体,他仍然在狂乱地抖动。刑讯官把手柄推到三档,正要按下开关,邦德倏地伸出手来,直接拉到了最高档。

舒尔茨的嘶喊只持续了一分钟不到,他就昏厥过去了。混杂着血丝的涎水不断从他口中滴下,伴随着惨痛的、低低的啜泣。

刑讯官再次发问时,舒尔茨神志不清地喃喃起来,有时用英语,有些用德语,颠三倒四的。从这些支离破碎的字词里,邦德听到了“金丝雀”、“双头鹰”,还有“爆炸”——这个词是用阿尔巴尼亚语说的。

“什么爆炸?有炸弹吗?是哪里?”

舒尔茨又吐出了一串呓语:“在伦敦……那个硬盘……”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它会爆炸,是不是?什么时候?”

硬盘现在在哪儿?白厅密布着多少政府建筑,此刻除了M,又有多少情报组织的高层人员正赶往那里?

舒尔茨透过肮脏的发丝瞅着他。那瞬间,他好像短暂地恢复了神智,一阵恐怖的笑声再次充斥了房间。

“那从来不是......泰晤士河上游有我们的信号站,”他含含混混地说,“接收到信号后一个小时内......试图破解只会让它炸得更快。”

邦德浑身的血都像是被冻成了冰。



砰地一声,审讯室的铁门猛地弹开了。Q一抬头,邦德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我需要知道M的坐标。”

军需官被他吓了一大跳,立刻去看屏幕:“呃,看样子他们正在A3036公路上,已经进入了威斯敏斯特区,正在往西敏桥——”

不等他说完,邦德已经冲出了门外。等到他发现特工顺手拿走了放在他桌上的车钥匙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邦德搭乘电梯来到世纪大厦一楼,一眨眼功夫就奔下了十几级台阶,跑向大门。他跳上停在楼后面的那辆阿斯顿马丁,在引擎的轰鸣声中猛打方向盘,驶向沃克斯豪尔大桥。轮胎碾过被雨水抛光过的路面,溅起了一片水花。

他边开边拨了M的电话,刚被接通就冲电话吼道:“立刻丢掉那个硬盘!长官,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一股杂音淹没了M的回应。邦德加速驶向兰贝斯桥,恐慌紧紧缠在神经四周: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他终于听到了马洛里的声音,只有一两个模糊的单词,刚刚松下一口气,就只在下一秒猛地瞪大了眼睛。

在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接着耳畔骤然沉寂下来。



直到窗外响起嘶吼一样的鸣笛声,邦德才缓慢地注意到自己根本没在开车,手不知何时已经自方向盘上坠落了下去。

他如梦初醒,赶忙按了按手机屏幕:“Q,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敏桥。”

“不不,别转弯,沿着阿宾顿街继续走……007,控制板上好像有警报功能,你或许可以试试。”

邦德立刻按下了按钮。警报声像嚎哭似的响彻整条街区,四周的车辆纷纷避开了,给他让了一整条道出来。

“左转,接着直走,看到右侧的罗伯特·皮尔雕塑了没?……好了,007,你确定要这么做?”

邦德转了个弯,把车开得像在飞一样,险些撞掉左侧的后视镜。

“那里不光有保安局的人,还有梅兰德,还有起码一打等着把你拷回去的人。你如果就这么出现......”

“Q,”邦德打断他,“哪怕现在是女王本人要逮捕我,我也得去。我必须阻止它。”

他又急速转弯,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灌木丛稀里哗啦地刮过窗户。不知何时,邦德掌心已经给冷汗浸透了,幸好他还握得住方向盘。

“沿着圣乔治街一路直走。祝你好运,007。”

随着尖利的哧的一声,邦德猛然拉下手刹。警报仍在哀哀长鸣,就在眼前A302马路的尽头,他看到了:滚滚浓烟自西敏桥绿色的漆面上升起,炽烈的红光映进泰晤士河,那水面也好似起火了一般。

有两辆雪佛兰轿车侧翻在一旁,玻璃碎得满地都是,变形的车门摔在不远处;一辆保时捷差不多被撞成了废铁,残存的车身被烈火吞噬,泛出焦黑的颜色来。被点燃的桥面上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碎玻璃、空弹壳、血迹还有汽油.......

邦德握着枪,依次路过这些形貌惨烈的汽车残骸,突然间听到了枪响。他躲到一扇满是弹孔的车门背后,从碎得一干二净的窗框上方窥视着。

嗒嗒嗒。一连串步枪的声音,紧接着什么人的喊叫,有人在着火的路面慌张地拼命奔跑……邦德扔开车门,站了起来,隔着稀薄的烟雾开枪了。

他打中了两个袭击者,下一发子弹击中了冒烟的发动机,轰然爆炸了。他在蹿起的火光中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了M的宾利轿车。它被人拦腰撞到了桥柱上,有一扇车门掉了下来,驾驶室空无一人。

而不远处......邦德睁大了眼睛。不远处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陌生官员,硬盘就在他手边,正在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邦德正要伸出手去,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扑倒了。他的前额磕在火烫的路面上,痛得要命;鲜血流进了眼睛里,视野立时一片鲜红。那人从身后扼住他的脖子,而他拼命挣扎,又踢又蹬,竭力想要抓住硬盘,却被又一个袭击者狠狠踩住手腕。鞋跟碾过旧伤,疼得他眼前发花,什么都看不清。

砰。又是一声枪响,踩着他手腕的鞋跟松开了。邦德猛地把身后的人给掀了下去,跳起来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狠揍,接着去捡硬盘。

他的脚踝突然被人用力一拽,整个人倒了下去,肋骨上挨了一下,登时着了火一般。这回邦德在被扼住脖子前够到了他的枪,猛地砸向对方。那个蓄着胡须的袭击者颤巍巍地倒下了。

特工捂着肋骨艰难地向下挪动了几寸。就在那里了,躺在断裂的桥栏下的,正是那块硬盘。他咬着牙,向旁边狠狠一踢——

硬盘飞到空中,在落进水面的前一刻爆炸了。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炸响,眼前立刻火光冲天。与此同时有一双手从身后用力拽了邦德一把,拉着他躲到宾利轿车背后。下一刻,桥面就轰然断裂开来。

巨大的气浪把轿车掀到了半空,重重摔了出去。路面在疯狂地摇动、震颤......邦德的耳畔嗡嗡作响,接着什么都听不到了。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

无数沙土、铁皮与玻璃碎片,铺天盖地地兜头洒来。那同一双手把他按到了怀中,在他身旁,碎石瓦砾噼里啪啦铺了满地。



过了有很久、很久,吵闹又渐渐响起。雾蒙蒙的视线远处,火光依旧在炽烈燃烧。

有好一阵子,邦德完全无法思考,爆炸好像把他的思维也震得四分五裂了。他的视野被西装布料蒙着,动了一动,搂着他的手臂立刻放开了,任由他慢慢把脑袋抬起来。

一对熟悉的白金珐琅袖扣从眼前闪过。邦德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

他迟疑地开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长官......?”

马洛里的西装上沾了不少灰尘,袖扣溅上几点血迹,头发也乱了,但似乎并无大碍。

邦德坐了起来,确认他并未受伤之后,长长地松下一口气,恐慌与欣慰在心底撕扯着,有一阵子几乎没法呼吸。

在他们脚边,那个被邦德撂倒了的袭击者正在逐渐恢复神智,他的手指动弹了一下,但他们谁都都没注意到他。

“如你所见,我们被袭击了。”马洛里说。

四下里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枪声,依稀可以看到人影在硝烟中穿梭,却辨不出敌我。从西敏桥上燃起的火焰已经把天际都染红了。

邦德说:“好在它已经——”

他今天第二次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彻底扑到了对方怀里,后背撞上了硬邦邦的桥栏。

一种无比恐怖的声音响起了:砰。砰。砰。他听到了三声枪响,子弹划破空气,割开的气流撩动了他的发丝。接着一股温热逐渐扩散开来,洇透了他的衬衣。

有那样一刹那,邦德所能听到的惟有鲜血滴落的声音,从挡着他的那人身体里缓缓流出,涌得到处都是。他慌忙去按伤口,那液体一沾到他手上,他就好像被烫伤了一般,顷刻间哪哪都是摧肝裂胆、惊恐欲绝的剧痛。

这痛楚与恐惧剥夺了他所有的认知,以至于他都没听到马洛里不断的安慰声:“只是擦伤而已,邦德,没有大碍的.....”不光如此,所有的声音好像都一并逝去了。

邦德举起枪扣动了扳机。他连开了三枪,手上没有一丝颤抖,却紧紧咬着牙,像要咬碎一般。

那个蓄着胡须的偷袭者的脑袋歪向一边,鲜血汩汩地从后脑的伤口涌到地上,不再动弹了。

邦德放下枪,轻轻握住马洛里的手腕,从自己的衬衫上撕下来了一条。他用仅存的冷静和理智细心地包扎好伤口(谢天谢地,真的只是擦伤),尽量不去看马洛里灰白的唇角和前额上的涔涔冷汗。为了不弄痛他,他手上的动作无比缓慢轻柔,半天才处理好。

他指尖沾满了血,不知怎地,他觉得它好像永远没法褪去了。

“我去检查还有没有剩下的。”邦德站了起来,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眼里的凶狠想必十分明显,因为马洛里握住了他的袖子。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隔着硝烟尘土凝视着他:“不要把他们全杀了。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邦德望着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声音——“遵命,长官。”



007从西敏桥那一端返回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而这场突发袭击也暂且平息了下来。残存的袭击者,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已经被押送至军情五处的秘密审讯室。国家反恐局已经开始调查袭击的幕后黑手。

他隔着远远的就看到了保安局和安全委员会的人,身影被残存的火光勾勒出一圈燃烧的金边,都站在那里等着他呢。

他扔掉了枪,走向他们。这是他在赶来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黑发男人朝他走来。邦德闭上眼睛,希望他们不要再铐着他——但是取而代之地,他听到这样一句:

“邦德中校,我们终于见面了。我是约瑟夫·迪格比,在常务次官情报机构委员会工作。”那个人对他伸出手,于是邦德迟疑地握了握,“我经常听M局长说起你。你可能对我没印象了,但以前在皇家海军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邦德望着他,缓慢地想起来,似乎是有这样一个人。他在“银帆”号上出任英国皇家海军特别舟艇团指挥官时,这位上校曾来视察过一回。

“我相信有些事情你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无需担心这里会有任何一个人以任何一种罪名逮捕你。”迪格比上校说,“就在十分钟前,针对你的所有指控都已经被撤销了。即日起,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回到军情六处复职。”

邦德呆住了:“什么……?”

“我们已经得到证据,这整个事情都是针对你个人的蓄意谋害与严重诽谤。”迪格比上校继续道,有两个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从旁边走过,邦德瞪大了眼睛:梅兰德躺在那上面,胸前有两处枪伤,昏迷不醒。

他怔怔地看着,任由迪格比上校拉着他往前走。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出了。

“我恐怕我们的参谋长需要对这一切负责,包括今天的这次袭击。”迪格比上校自言自语地说,“他在证据面前,对所有罪名供认不讳,随即在企图逃跑的时候中枪了。我很遗憾……”

迪格比上校接着对他讲了他们是怎么发现梅兰德跟“白鸦”联络的罪证的。“我怀疑他还有不少同伙,当然了,需要立刻开始排查,”这期间邦德始终一言不发,“现在,邦德先生,我恐怕需要暂时将你带去不远处的内阁办公室,而如果你乐意跟我们讲讲你所知道的......”

邦德说:“当然。”他还能说什么呢?



邦德走出内阁办公室,来到唐宁街和列治文街的路口处,沿着白厅东侧一路往前走。

他陷在某种迟缓的、将信将疑的困惑里,有些难以思考了。这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比刚刚那十几分钟来得惊讶。一夜之间,他就从全情报网通缉的叛国罪逃犯重新变回了MI6声名远扬的特工,自由裁决权和杀人执照一样不落地回到了他手中。

整个阴谋刚刚浮出水面,就宣告结束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邦德想道,至少他很宽慰不需要走到哪都担心要被人抓起来了。他阔别已久的瓦尔特PPK手枪此刻也好端端地插回了西装下的枪套里。

西敏桥的轮廓影影绰绰出现在视线尽头。

那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一打苏格兰场的警卫在调查、巡视,但他们问都不问就放邦德通过了。夜色中,码头的渔火忽明忽灭,一艘华丽的邮轮破开水浪,向着泰晤士河下游缓缓而去了。

那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久别的疲惫。

在那被国会的璀璨灯光映亮的夜幕下,有一个人站在西敏桥的那一端,伫立在深深浅浅的阴影中,等待着他。他的外衣在夜风中飘拂,好似灰鸟的羽翼。

邦德走近他,叫了一声:“M。”

马洛里神色如常,若非左手略微的僵硬和稍显灰败的唇角,根本看不出他有受伤。他拉开驾驶室的门,等着邦德坐进副驾驶,接着发动了汽车。

他不知道邦德这一路都在想什么,只是他刚一关上公寓的大门,正要抽回身,就被紧紧搂住了。对方好像给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似的,扑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马洛里回抱住他,吻从眉骨、眼睫一路向下,最后在他嘴唇上亲了亲。邦德一言不发,直接抽开了他的领带,那神色中有几分狠厉的痕迹。而他那双透彻的、冷峻的蓝眼睛,则不顾一切地大睁着,沙金色的睫毛微微发颤。

他的动作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比他出发去卡利亚里前的那一晚还要更加绝望。马洛里只得把他搂过来,安抚地亲吻他,只想要他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随时都准备好了失去似的。

邦德在黑暗中揪扯着他的衬衣,指尖碰在马洛里肩膀和手腕处绑好的伤口上时,他颤抖起来,整个人好像快要崩裂了。

马洛里没有说话,直接关上了灯,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怀中:“别看。”

邦德笑了,声音模糊而嘶哑:“这是个命令吗?”

“当然。”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别再破坏我的衬衫了。”

“这个也是命令?”

“这一个尤其是。”

邦德轻笑出声,乖顺地放过了他的衬衣,结果几分钟后为了忍下难耐的呜咽又咬坏了它。

一切平息之后,特工躺在黑暗中凝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信任与依赖,让马洛里觉得不可思议。他仍记得邦德被不省人事地送到他家台阶上的那天晚上,他浑身都是伤痛与疲惫,连笑容都是锋利且冷淡的。

——说起来,他都做了什么呢?他不过是相信他、照顾他,仅此而已,却就这么赢得了他的心。

马洛里倾身过去,同他吻在一起。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此刻终于倾盆而下。那些温柔的喟叹、模糊的喃喃低语,逐渐给缠绕在冷冽的风雨声中,再也听不清了。


TBC


注释:

1. 该信息引用自《英国情报组织揭秘》,王谦著,时事出版社,2016.4

2. 同上

3. 内阁简报A室/COBRA(Cabinet Office Briefing Room A):指英国政府内部在国内外危机发生时组织起的应对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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