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祭弦

惟爱与美永垂不朽

【Merlin/AM】A Winter's Tale/一个冬天的故事

简介:一场暴风雪让亚瑟不得不重新思考起他和他的宫廷法师之间的关系。


非常荣幸能参与今年的场刊!可惜人在外地没能去成。

谢谢亲爱的阿井、66、耳朵,在我卡文的时候陪我讨论剧情顺带忍受我毫无意义的沮丧咆哮;最最感谢亲爱的yiyi,不厌其烦地给我提了很多宝贵的的修改建议,鼓励、帮助我完善这个故事。是因为你们我才得以完成这篇文。


如果亚瑟闭上眼睛,他还能假装这是隆冬里一个安然无虞的傍晚,他没有差点死在麦西亚的铁骑之下,此刻也没有正半扶半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梅林,在茫茫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那是梅林成为宫廷法师后的第三个月。现在想来,亚瑟不懂自己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么明显的陷阱。先是在和平谈判的问题上一拖再拖,再就是在边境附近的不断挑衅,他早该意识到麦西亚对卡美洛觊觎已久,又一次故技重施,只是想把他引出城堡。

卡美洛的骑士完全中了他们的埋伏,寡不敌众,在铺天盖地的茫茫箭矢下几乎全军覆没。麦西亚的箭簇上燃着魔法的火焰,一落地就烧成一片火海。他们最终还是赢了,虽然损伤惨重。属于卡美洛骑士的红披风四散满地,到处都是被惊逃的战马踩断的枯枝。

就在亚瑟把剑从最后一个敌方卫兵的身体里抽出来,回过头,准备长松一口气时,他看到了令他心跳骤停的一幕——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羽像燃烧的流星一般钉进了梅林的衣领,一蓬血色喷薄而出,溅在了皑皑白雪上。

有那么几秒,亚瑟的世界陡然失声,莱昂的喊声隔着层厚重的雾,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们得把他带回卡美洛。”骑士说,撕下一幅衣襟按在伤口四周。

梅林抽颤着,因为剧痛一阵阵地痉挛。鲜血随着他身体的每一次震颤,涓涓细流般从肩胛骨附近的伤口涌出。亚瑟握住露在伤口外面的箭杆,梅林呜咽起来。

“我要把箭拔出来。”他另一只手颤抖地将一绺乌黑的额发从梅林眼前拂开。在他掌心之下,金色的微光在那双眼睛里微弱却狂乱地一明一灭,好像某种颤巍巍行将就木的仪器。梅林嘴唇颤动着,一个宽慰的笑容还没等弯起,就先灰败了下去。

“会没事的。嘘,看着我。”亚瑟用指尖温柔地梳理着梅林的黑发,感到他无意识地贴向自己的抚触。就在那一刻,他用力握住箭杆,猛地将它拔了出来。

鲜血泉涌而出。梅林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尾音折断在喉咙里。他急促地喘息着,几乎晕厥过去,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亚瑟托起他的后脑,拂去湿淋淋的眼泪,在莱昂替他包扎伤口时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地安慰着他。

箭簇上一定淬了毒,或者别的什么魔法,因为几分钟过去,梅林仍然不见好转。他躺在亚瑟臂弯里,每一声呼吸都痛苦万分,连开口念出一个治愈法术的力气都被蚕食得一干二净。

“陛下,我们该走了。”

亚瑟抬起头。远处风雪渐止,天穹透出一抹安谧的澄蓝。他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马上又会有一场暴风雪。我们会困在路上。”他低头凝视着梅林,努力压抑下心头一阵阵令人战栗的痛楚。这都是他的错,他没能保护好他。又一次。“我来带着他。”

“亚瑟,你去哪里找避风的地方?你也说马上就要下雪了。”

亚瑟顺着莱昂担忧的视线望去,心骤地一沉。通向半山腰的小路被掩埋在茫茫雪光里,远远看去,没有一寸不是覆满冰霜。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他最终说,一使力将梅林扶了起来,“说不定能找到……找到点什么。一个山洞也好。我必须得给他处理伤口。”

莱昂仍然忧心忡忡。

“你该走了,去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幸存的人。”亚瑟低声说,“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管理好卡美洛。”

骑士郑重颔首,最后祝了他们好运,就掉转回头,朝王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好不容易走出一段崎岖的山路时,寒风已经刮得愈来愈紧。亚瑟相当确信他的盔甲已经被冻住了,每走一步,它们都发出沉沉的摩擦声,重如千钧。他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已经又开始下雪了——他们浅浅的足印消失不见,身后是一径簇新的皑皑白雪,正在不断地越积越多。

片片飞雪中,他看到梅林嘴唇颤动,好像在试图说什么。亚瑟凑过去,模模糊糊地听到他说的是“别管我了。”

“别说傻话,梅林。”亚瑟大声说,心脏却狠狠地揪在一起。

雪花盖满了梅林鸦黑的头发和深蓝的长袍,他整个人快要跟白雪融为一色。亚瑟解下披风裹在他肩头,不一会儿深红的布料也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浸湿了。

“我就不该让你当宫廷法师,至少你天天打扫马厩的时候不会丢掉小命。”亚瑟说,故作轻松的尝试在一阵格外强烈的愧疚感中轰然溃败,如果他没有那么轻信——该死的又一次——梅林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然后哪天被脱缰的马踩断脖子?我想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梅林的声音紧跟着一阵猛烈的咳嗽, “这样更……英雄一点。”

逞英雄不适合你。亚瑟想。虽然你确实是。

“我会保护好你的。”他低声说,尾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不论如何。”

他们在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时不时有野兔和拖着毛茸茸大尾巴的狐狸从雪地上一窜而过。新一轮狂风吹落了枝头霜雪,卷起漫天冰屑。

在满目银白的尽头,终于隐约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暗色轮廓,在厚重的积雪下摇摇欲坠。亚瑟几乎要因为喜悦而啜泣起来——那是一栋小木屋。



木屋又破又简陋,只有一张窄小的床、几张椅子和一个落满灰尘的壁炉。亚瑟不敢相信他们的运气,从角落里那张爬满了常春藤的八角桌和上面堆积的瓶瓶罐罐来看,屋子的前主人或许也碰巧是巫师。

他关上门,在梅林能瘫软到地上之前一把捞住他,小心地避开伤口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到床上,转身蹲下去生火。

像是过了永远那么久,壁炉中终于燃起一星火苗,亚瑟手套上湿冷的雪水逐渐融化,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身后传来窸窣翻腾的声音,然后是一声轻柔而沙哑的“亚瑟”。

亚瑟立刻跳起来走了过去。梅林倦倦地靠在枕头上,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却泛出不正常的乌青。时不时有微弱的熔金渗进他灰蓝色的眼睛里,像沉入汪洋的星辰,闪烁两下,又消失不见。

亚瑟轻柔地按住他,小心地揭开湿透了的绷带。就如他猜到的那样,伤口边缘泛出难看的紫色,像无瑕瓷器上一道狰狞的豁口。梅林还在试图说话,又有鲜血因为震动,殷殷地渗出伤口。

“嘘,”亚瑟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只恨不得能代他承受痛楚,“你觉得你还能试试用魔法吗?止血什么的?”

梅林摇了摇头,借着亚瑟的支撑虚弱地坐起身。

“我不能。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梅林呛咳住了,眼睛里的金光疯狂地一闪一灭,“亚瑟。你得去找些东西。草药之类的。”

“我知道,”亚瑟安抚道,“告诉我就好。我需要什么?”

“龙牙草。蓍草……还有百里香。”

亚瑟庆幸过往的的行军经验让他足以辨识出这几样植物。他奔向屋子角落,拨开丛丛蔓生的常春藤,在积满了灰尘的杂物之间到处翻找。

“我不敢相信,”亚瑟咒骂着,绝望地扔掉迄今为止翻出来的东西。破旧的星盘、一个龙戒、装满了蛞蝓触角的小瓶子——一堆破烂,“这个女巫,或者不管是谁,她肯定会有点别的什么的!”

梅林嘶哑的声音也好似浸满了冷汗:“我想,或许会有个地窖什么的,在屋子外面。但是——”

亚瑟站了起来。

“但是巫师的地窖里总是藏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亚瑟,你不能。太危险了。”梅林看上去想要爬下床拦住他,却因为一阵痉挛被迫蜷缩了起来。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亚瑟轻声说。

狂风暴雪与他只有一门之隔。梅林仍在挣扎,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求。

一股温柔的坚决倾轧过亚瑟绞痛不已的心。他握住梅林冰冷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然后不顾他的挽留松开了。

“亚瑟——亚瑟,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一块冰棱恰好砸落在窗外,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砰。亚瑟勉力忍耐着,那些压抑太久的、只敢在这样的时刻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已经涌上了唇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下。

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等我回来之后再告诉我。”

说完后,他用力打开门,茫茫风雪顷刻间扑面而来,碾碎了所剩无几的暖意。远处的森林中遥远地传来一声凄切的、柔和的鸣叫,顷刻淹没在冷冽狂风里。



亚瑟在房屋的西侧找到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木门,正好够一个人钻进去。铜制门锁已经生锈变形,亚瑟用冻僵的手费力拨弄着,终于打开门的时候,手指已经全然麻木了。他顺着浅浅的土坡滑下去,钻进黑漆漆的洞口。

借着墙上火把的微光,亚瑟看清了眼前的地窖。一排排结满蛛网的木架,地上四散着木桶和翻倒的银杯。他的走动惊起无数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飘然飞起。

地窖里充斥着腐烂而潮湿的气味,还有一股古怪的、不详的腥味,而亚瑟尽量不去想那气味的成因,以及那未被火光照耀到的黑暗里还藏着些什么。他在一排囤房草药的木架前蹲下,费劲地辨认着瓶子标签上扭曲的纤长字母。龙牙草......蓍草......百里香......

他取下最后一个瓶子,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解开外套,现在只需要把它们放进衬里的口袋——

墙上阴影的边缘忽然动了一下,紧跟着响起一声柔和的、凄切的呜咽。亚瑟毛骨悚然,差点摔了瓶子,猛地回过身来。

“谁在那里?”他喝道,将瓶子揣进怀中,一手拔出了剑。轻柔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陡然转成了一声嗥叫。黑暗中出现了绿莹莹的两点,火光映亮了寒白锋利的牙齿。

亚瑟下意识举起剑,冻僵的手指慢了一步,狼却已经扑向了他。他眼前一花,向后跌倒在地,撞翻了一排木架,各种瓶瓶罐罐哗啦啦地倾泻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狼迟疑了一下,亚瑟借此机会一跃而起,拔腿冲向门口,却踩中了一个瓶子,狼狈地趴在了地上。他刚来得及翻过身,就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尖利的齿爪攫住他的胸口,慢慢陷进柔软的皮肤。

狼发出嘶嘶的声音,两只绿眼睛因为猎物的垂死挣扎而泛出兴奋的光。亚瑟的右手在满地碎片里疯狂地到处乱摸,试图够到他的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沾满血迹的、逐渐张开的尖牙一点点逼近他的喉咙……

在一片涣散的黑暗里,亚瑟看到了梅林。他澄明纯澈的眼睛、火堆旁沉静的呼吸、递过他佩剑时虔敬的手指,还有他的魔法,柔和中透着凛冽,不可思议地美丽。一股温柔蓦地涌上心头,冲破了雾蒙蒙的痛楚与绝望,亚瑟浑身的血液都因此宽慰下来。如果他的生命注定要在这一刻终止,那么,这是他唯一愿意用残存的呼吸来铭记、怀抱、携去死亡彼岸的东西。

他等了许久,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地,他感到了某种极其熟悉的温度,像一捧柔软的月光刺透了厚重的黑暗。他倏地睁开眼睛。

狼已经退开到了几尺之外,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却畏缩着不敢上前:在亚瑟头顶悬浮着一个蓝莹莹的光球,就如很多年前在生长着魔缇花的巴雷尔岩洞里那样,它正向外散溢着灼热的辉光。空气中流转着凌厉的魔法。

光球沉浮两下,紧接着平稳地向前飘去,照亮了通向地窖出口的路。明光犹如力竭之人的呼吸,孱弱却孤注一掷。

亚瑟从地上站了起来,跟着它爬上土坡冲进风雪,狼在身后穷追不舍。他一闪身钻回了木屋里,把门在身后猛地关闭,又插上门闩。狼撞在门上,尖爪哧哧地划过木板。

半晌,那吼叫和划门声才静止下来。亚瑟顺着墙滑坐在地,长长地松了口气。胸口后知后觉地开始疼痛起来,他撕下衬衫下摆,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所幸伤口并不很深。

梅林半阖着眼睛靠在床头,像倦怠的白鸟。火光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玫瑰似的浅粉,而在他摊开的右手掌心里,是一个蓝莹莹的魔法光球。

幽幽的蓝光在他进门之后闪烁几下,逐渐消失了。梅林气若游丝地喘息着,好像刚刚的魔法已经彻底耗尽了他仅剩的一点力量。看到亚瑟胸口染血的衣服,他睁大了眼睛,魔法再度于指尖闪耀起来,绝望地想要治愈他,却慢慢地熄灭了。

“我没事,”亚瑟轻轻按下他的手,“你还好吗?”

他得到的回应是微弱的点头。梅林连开口都无比费力了。

亚瑟来不及去抚平内心的震颤,走过去拾起桌上的石臼就开始用木舂捣碎草药,滴进融化的雪水。他把药剂倒进一支细口瓶,三两步走到梅林的床边,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梅林?”

“亚瑟,”梅林嘴唇颤动,每说一个词,都有涔涔冷汗滑下额角,“你还……还需要做一件事。”

他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叫亚瑟的心骤地一跳:“什么?”

“你得用魔法。”

亚瑟呆呆地盯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草药的完成......你还需要一个魔咒。”

门外忽然风雪大作,亚瑟听见寒风曳地而过发出的哀恸嘶吼,像长逝的悲鸣。他迟疑地开始战栗,却不是因为寒冷。

“亚瑟,听我说,”他不知道梅林怎么还能听上去那么温柔而坚定。梅林总是这样,总是太相信他,在他自己都做不到的时候。还把太多信念——所有信念,都倾注在他身上,“你可以做到的。只是一句咒语。”

“根本就不止是一句咒语!”亚瑟喊了起来,尾音破碎了,“那是——那是——”

亚瑟闭上了眼睛。有一瞬间,他好像又听到了他父亲的声音,告诫他巫术是有多么邪恶。然后是梅林,饱含着未落下来的泪水和太多、太多的爱意,对他说,我有魔法。我是法师。我为了你,亚瑟,只为你使用它。

抖动的、雀跃的火光,在梅林的指尖绽放,变作一只火龙。一捧金红洒落在他眼底,将他的眼睛映成太阳般的金色。而亚瑟在前所未有的惊奇之中,连呼吸都忘却了。他从不知道魔法也可以这样明亮、纯净而又美丽不可方物,远不是如他父亲所说的黑暗邪恶。

亚瑟始终记得梅林那时的神情,有什么细微地改变了,他再不是原先囿于骨血之中的枷锁、呼吸中埋藏着命运之重的模样。梅林施魔法给他看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在听到亚瑟喃喃的赞美时却流了泪。亚瑟环抱住他,某种脆弱的感觉在胸腔里扑腾着,猛烈又温柔之至。

“好。”亚瑟说,他的声音甚至比梅林的还嘶哑,“我会做的。”

梅林笑了,那是他说他坚信亚瑟会成为阿尔比恩最伟大的国王时的笑容,意味着他觉得如果亚瑟愿意他就能摘下月亮,意味着他爱他如爱着一个明光熠熠的神祗,无比虔诚又矢志不渝。亚瑟握着他的手在细细地震颤。

“告诉我咒语就好。”

梅林深吸进一口气,积攒起所剩无几的一丝力气:“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

亚瑟从没听过这么晦涩的词句,他试了好几次,才低低地念出声来。

“就是这样,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现在,亚瑟,”梅林咳嗽了一声,“我需要你集中注意力,什么都不要想,除了你手中的瓶子。”

亚瑟闭上眼睛,心脏因为他即将尝试的事情怦怦狂跳。

他听梅林讲述着魔法是如何从万物中来,想着这是否就是梅林所感受到的,来自草木中的震颤、藏在风雪里的回响。他唤起魔法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如同汲出泉下清水一样轻易……

亚瑟低下头,在梅林轻柔低哑的指引声里,生涩地念出那句咒语。

“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

他的心在无声中惶急地期许着,等待着某种波动、某种震响,等待着魔法涌上指尖,像溪水涓流而出。像过了永远那么久,亚瑟慢慢地抬起头。

什么都没有发生。

“亚瑟,”梅林握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挫败地低下头去,“这很正常。你只需要再试一次。”

“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不对,我念错了——Lc—Lc pe……purhhle pinu licsar.”

亚瑟咬住了嘴唇。

“亚瑟……没关系的。再来一次。”

“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

无论他如何尝试,将艰涩的英文用各种方式变幻着念出来,都只能无助地看着盛满绿色液体的瓶子在他面前岿然不动。他把手抬上抬下,确信自己看着像个傻子,连那瓶子看上去都在嘲弄他。

“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拜托了,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 Lc pe purhhle——”

亚瑟绝望地、徒劳地一遍遍说着,从未像此刻这样溃败不堪。

他不懂梅林怎么还可以用这么沉静的语气说话,怎么会看不出摆在眼前的闪亮亮的事实:他根本没有魔法。那缥缈美丽的灵物不肯眷顾他,不肯赐予他古老深厚的力量。当他念出繁杂的咒语时,那原本该有广袤汪洋的地方空洞干枯。

“没用的,梅林。我做不到!”

“你能。”梅林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从指尖交缠的地方隐隐传来一股震颤,隐秘又不露声色,顺着血流一路而上。

亚瑟垂下眼帘:“我没有魔法。”

冰凉的手指来到他的下颌,轻柔却坚定地,托着他抬起头,凝视着那双澄澈又明亮的眼睛。亚瑟在那之中看到深邃的光、晦暗的影,蓝色与金色交相辉映,一明一灭。梅林紧接着吻了他。

亚瑟像被卷进一场风暴,措手不及地颤抖起来。梅林的吻满载着一种绝望的温柔,是凌厉的风暴,又是沉静的湖水。亚瑟迷失在那凛冽又美妙的体验里,直到壁炉里发出噼啪一声爆响。梅林猛地松开了他。

“现在你有了。”他声音沙哑,“我刚刚…刚刚把一部分魔法传给了你。我的魔法。”

亚瑟完全呆住了,缓慢地回过神来,浑身一抖。霜雪封冻里,他像是忽然在心口抱了一团火:“梅林——”

“再试一次,亚瑟。来吧。”

亚瑟闭上眼睛,深深吸进一口气,喃喃地念出咒语。

“Lc pe purhhle pinu licsar.”

有片刻,亚瑟几乎以为他又一次失败了,但是紧接着,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细微又灼热的震颤,像遥远的回响,刹那间唤醒了某种自他出生之际,就早已沉睡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深邃又温柔。它现在正被一股无形的拉力牵引着缓缓上浮,去回应着那个迟来了太长的召唤、那遗失了太久的连结。

恍然间,亚瑟听见湖水流淌,听见风雪飘摇,听见封冻山丘下长草拂动。他听见神圣的、浑厚的钟声,次第燃起的火焰,在某个地方,新硎的金色长剑斫开了黑暗与光明,经久不息地低吟着。

然而在那一切之上,他听见梅林。

只是游走在骨血之中一缕轻柔的呼吸,却令他睁开眼睛。

起先是一点金光,忽明忽灭地闪耀指尖,如风中萤火般脆弱不堪。接着,金色开始沿着亚瑟的手指向外蔓延出丝缕,爬过空气,漫过床单,环绕住床上的瓶子。

深绿色的液体沸腾起来,泛出气泡,慢慢地转成了柔软的草绿色。亚瑟小心地托起瓶子,将药剂慢慢喂进梅林嘴里。

灿金的光点在指尖消退,亚瑟整个人像被海浪冲散了骨头一般无可遏制地打着抖。

而直到梅林咳嗽着,伸出一只手,柔软的指尖擦过他的脸颊,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在很远的天际,风雪的怒号也渐渐停止了。夜色重又开始流淌,宛如静水流深。

亚瑟往壁炉中又丢了几块木头,宽慰地感到房间里霎时又暖了几分。

喝下药剂后,梅林有了明显的起色。亚瑟重新清洗了他的伤口,换上新的绷带,坐在床边注视着他疲倦的面容。阖上双眼的时候,梅林看上去有种灵鸟一般不设防备的纯真,好像这些年来岁月刻意遗漏了他,他就如几年前初来卡美洛时一模一样。

亚瑟轻轻拂开他的一缕额发,心底涌过一股猛烈的、不顾一切的保护欲。有些时候——就比如此刻——他会忘记梅林本来的身份,忘记他是多么凌厉无匹的法师,只消眨眼之隙,就能让一整支军队全军覆没。

不过或许那事实本来也无可必要。亚瑟低下头注视着黑发的法师,任由劫后余生的喜悦冲刷着他的心。火光流转在梅林洁白的额角,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亚瑟满心都是柔情,俯下身轻轻地在梅林唇上落下一个吻。

当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时,亚瑟猝然惊醒,猛地向后退去。然而鸦黑的长睫颤动几下,梅林湖蓝色的眼睛已经看向了他。

亚瑟张了张口,窘迫得半晌没发出声音来:“我没想——我没想要趁你睡着的时候……我,呃。我很抱歉。”

“抱歉?抱歉什么?”

亚瑟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没什么。那是个错误,别管了。”

他起身就要走,被梅林一把拉住了手腕。

“梅林,听着。那不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仅仅是这样说都让亚瑟痛苦万分,但这痛苦是极其熟悉的,和他作为王储的责任一样,与生俱来。

“不。看着我,亚瑟,看着我。”梅林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告诉我你感觉不到——感觉不到那无论是什么的东西,在我们之间。告诉我你觉得它是错误的。”

亚瑟看着他,张开嘴。他说不出口。

梅林的手覆在他的心口,那是曾无数次游走在他的衣领袖口、捧起他的佩剑、替他整理盔甲,又在暗地里无数次拯救过他生命的手。亚瑟慢慢抬起自己的,与那只手自然而然地五指交缠。一股极致的快乐怯怯地浮上心尖,直到这一刻,他还不太敢相信他也可以有这样做的权利。

“过来这里吧。”梅林说。于是亚瑟脱掉了锁子甲和靴子,脱下还未干透的外套,从另一边爬到床上躺下。梅林蜷缩起来,往他身边钻去,亚瑟伸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夜风静寂地抚过窗棂。亚瑟轻轻呼出一口气,转眼又被愧疚感吞没了:“这全都是我的错。”

“亚瑟。”

“不。我是说真的。我早该看出来那就是个陷阱的。我害得你差点死了。”

“信任从来不是缺点,亚瑟。而且,你还救活了我。”

“我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魔法——”

“不,亚瑟,”梅林抬起头来,眼睛灼灼发亮,“跟我的魔法没有关系,是你自己——我没有传给你我的魔法。一直都只是你。”

亚瑟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惊得失了声。

“但是,但是怎么可能?我没有魔法。”

“或许是因为你是从魔法之中诞生的。”梅林轻声说,“愿意与否,都让你和它密不可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

一段遥远的记忆忽然飘入脑海。烛光摇曳、藤蔓丛生的城堡,属于他母亲的旧影。他曾有过怀疑,却没想过事实果真如此。如果他父亲还在世,得知了这段对话,会作何感想?乌瑟·潘德拉贡的儿子,卡美洛的王储......与魔法紧密连结,生来注定。

梅林在静静地、温柔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骄傲。亚瑟不记得这一生中还有谁这样注视过他。他眼眶发热,沉浸在那难以置信的感觉里,迟缓地意识到那个举动所象征的改变,所镌刻下的崭新纪元。

他犹豫了半晌:“如果我以后……以后想了解更多,和魔法有关的,你可以教我吗?”

梅林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你愿意那样做?”

“是的。我想要了解魔法是什么样的感受。我觉得那可以......可以让我更了解。”

有那样一会儿,梅林说不出话来,看上去几乎泫然欲泣。他定定地注视着亚瑟,郑重的赤诚像火光一样燃起在他眼底,袒露无疑:“好。”

有片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听着木屋里炉火轻微的噼啪声。遥远岑寂的夜风从窗外吹拂而过,宛如柔软低哑的三弦琴音。亚瑟望向窗外。暴风雪已经彻底偃旗息鼓,明澈夜幕里,漫天星辰像是洗净后的灯盏,于黑沉中摇曳生光。

他抱着梅林,摩挲着他柔软的黑发,深深沉浸在他身上那股药草与冰雪的清冽气息里。恍然间,亚瑟像是听到了光阴在他们周围静谧流淌的声音,而他在时间之外,与永恒紧紧相拥。

多年来的第一次,亚瑟心中空荡荡的某处终于被填满了。

“我很想你。”他埋在梅林肩头悄声说。成为宫廷法师后,梅林的工作量比以前翻了一倍,他们鲜少能有机会再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有时候亚瑟好不容易逮到他,梅林也满脑子都想着法案和报告,“我快受够乔治了。你能想象吗,他最近开始讲马厩的笑话了。马厩!”

梅林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接着也安静下来。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的怅惘。

“你该不会是在怀念作为我仆人的工作吧?”

梅林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忽然沉默了,过了好久才重又开口。

“过去的时候,那是我唯一能够接近你、触碰你的方式。直到它也被夺走了。”他低低地说,亚瑟心中揪痛,不由将他抱得又紧了些,温柔地吻着他的头发。

炉火在他们脚下温柔地燃烧着。结满窗户的冰霜在一点点地融化,发出细小的声响。

“如果你愿意,我们以后可以多花点时间待在一起,你知道的。比如去哪个小山丘下待上一个下午,或者更远的地方。”亚瑟语气轻快地建议。

“更远的地方?那要怎么去?”

“我不知道,作为我的法师,你肯定能有点办法的吧?”

如果梅林也注意到了我的这个词,他至少没有把喜悦表露得太明显。但他的耳朵仍然悄悄地变成了粉色。

梅林开始跟他讲他曾经是如何偶然间把一座巨大的苍鹰雕像变活,仅仅是在石像表面用力抚摸了一下,那之后他又如何骑着它飞了一段的(注1)。炉火烧得越来越旺,在满室温暖中,亚瑟昏昏欲睡,直到他忽然想起来什么。

“你之前想要跟我说什么来着?”他摇晃了一下梅林,暗示除非他给答案否则别想睡觉,“就在我出门找草药之前。”

“喔,那个,”梅林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我已经说过了。”

“说过了?什么时候?”

梅林眨了眨眼睛,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如果你不明白的话,我现在可以再说一遍。”

亚瑟注视着他,等待着,内心却隐隐已经了然。在雪澌冰消后的岑寂长夜里,梅林把他拉近,然后吻了他。



END


注1:此处灵感来源于电影《魔法师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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