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祭弦

惟爱与美永垂不朽

【Skyfall/M00】我心归处 15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第十五章 覆水难收(下)

事情的起因,是马洛里想跟Q谈谈重整MI6部分信息系统的事情,Q答应下来之后,会面地点却改来改去的。马洛里说他不再信任MI6的任何一堵墙了,因为他怀疑他们中有内鬼。MI6有地鼠也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倒像是个从冷战延续下来的传统。

总之,最终他们把谈话地点定在了他家,伦敦考文特花园附近一栋维多利亚式的红砖小楼。马洛里来之前,在电话里礼貌地问Q介不介意他带酒过来。

Q其实介意得很。他六岁那天,差点被他喝醉的父亲拿酒瓶打死,被迫跑到邻居家的阁楼上跟两只猫蜷着过了一夜,这之后见到酒精就心里发怵。不过Q觉得,对着马洛里,这担心大概是没有必要的,于是就回答道:“当然不介意,长官。”

事实证明,的确连酒精都无法腐蚀马洛里的身上那层严谨克制的外壳。首先,他并不是一个会容许自己喝到酩酊大醉的男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不过,酒精也确实在他身上起了些反应。Q记得,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茫然,嘴唇有些悲伤地向下抿着。他看着像是刚从一场长长的睡眠中醒来,正陷在那美梦的余韵里呢。酒精就这点好,Q想,能麻痹痛楚。怪不得人们对它趋之若鹜。

不知讲到哪里之后,马洛里沉默了,眼神变得更加涣散飘忽,接着他突然问Q:“晚上想吃什么?”

Q以为自己听错了。

马洛里十分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Q讷讷地说:“那就烤土豆吧。”冰箱里好像也没别的了。他的上司叹了口气,下楼去了一趟,上来的时候提着两个M&S的袋子。半小时后,从厨房里飘出来食物的香气。包括Q的猫在内,客厅里所有生物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等马洛里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Q觉得他的猫都快叛变了。桌子上摆着烤肉和约克郡布丁、糖浆馅饼和Q钦点的烤土豆,细碎地洒了一层碧绿的罗勒。Q着实惊呆了。他见过酒后发疯、酒后乱性、酒后坏事的,唯独没见过酒后温吞地开始照顾人的。他这上司着实不可小觑。

吃完之后,Q真诚地道了谢。两只猫跳上桌子,开始舔盘子里的残羹。

马洛里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他一整晚都没怎么吃,始终是那副忧郁的样子。Q突然猜想,他准是失恋了。只有受情伤的人才会有这种难过得要命的眼神,好像突然间丧失了所有的希望。客厅里的尴尬气愤持续到了晚上九点,Q有些坐不住了。马洛里身上那股怅然若失的气息好像已经飘得到处都是,把他自己也给浸透了。

他禁不住温和地问:“长官,您还好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马洛里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拿破仑干邑白兰地。他将它吞下去之后,眼神短暂地清醒了一下:“我不该告诉你这个的。”

Q当即保证道,任何人想要知道今晚他俩之间的对话,都得先从他坟墓上跨过去。Q实在是不忍心让他独自沉溺在心事里。当你刚受了什么人的关照后,你会很自然也想为对方做些什么。

马洛里又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在斟酌各种风险。然而最终——Q想道,最终,或许还是酒精起了作用。只见马洛里凝视着炉火深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说:“你曾把手伸到火里去吗?”

Q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不,当然没有,长官。”

马洛里取过拨火棍,把燃木翻了翻:“因为那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有人告诫过我不要把手伸到火里去,但我还是那么做了,你明白吗?就是这么一回事。当你明知道你不该为某个人动心,却还是心甘情愿去爱的时候,就是在把手伸到火里去。”

他说完之后,似是犹豫了一下,好像在后悔自己的吐露。但是当第一个词已然滚落舌尖,更多的词只会像溪水那样,不断地涓涓流出。



Q讲着讲着,时不时就得停下来,把烟雾从脸前面拨开。他到底还是破例允许007点上一支,因为他那表情,就好像如果不让他这么做,他就要被翻涌的情绪折磨致死了。他一言未发地听着Q的转述,两眼怔怔地凝视着前方。手中的烟烧得只剩烟蒂,也没想起来要换一根。

马洛里是个尽职尽责的讲述者,事实上,正是那一晚让Q明白了他为何能成为领导者,为何MI6上下的员工都不得不为他非同凡响的个人魅力所折服——他没有抱怨,亦不会指责,更是省去了所有失恋的人那种自怨自艾的哭哭啼啼,然而正是这种默默承受的样子才让人痛心,虽然同时也感到敬佩。

那心碎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总会浮现在他眼睛里。Q时不时想,如果他并非是冷静自持得成了习惯,会不会更好受点。

他也自始至终都未曾提起过哪个具体的名字,当然啦,这就是Q猜出来的那部分。那可真是没费什么力气,在联想到前几天马洛里跟他一道窃听时脸上那风云变幻的表情。

“……就是这样了,你也知道,他不是那种喜欢长篇大论的人。”Q说,“事实上,我觉得,是我拼命追问,他才勉强告诉我的。不过你真该看看他的表情,我是真受不了了,我总不能看他活活憋死自己吧,你说是吗?”

冉冉的蓝烟从邦德指间升起,他有很久都默然无语。当他最终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忽然黯了下去。他这么一来显得更加憔悴了。

正当Q以为他准备说些什么酝酿已久的话的时候,就听他淡淡地说道:“我该走了。”

“你该走了?!”

“我说了,我还有别的事。”

Q有好一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愤怒地瞪着他。

“你知道吗,你不光是个糟糕的恋爱对象,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叫道,“你实在是——实在是——”

他找不出语言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游戏,是吗?我告诉你,我听完M说的那一切,就是这个感觉。这么些人来来去去的,而你满不在乎。他们为你心碎,你也根本没什么所谓,甚至还享受其中——”

邦德猛地动了一下,好像突然被狠狠刺了一刀。Q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收了声。只见他用手捏住了椅子背,攥得紧紧的,指节泛出了惨白。他的嘴唇也在颤抖,当他开口的时候,那声音似是从哽塞的喉间活生生挤出来的:“我只是想保护他。”

Q仍然余怒未消:“这又是什么鬼话?你别是又要搬骑士精神那一套了吧?”

邦德用手拢了拢头发,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语言:“有个起死回生了的疯子在追着我不放,我在CIA的朋友试图帮我,结果也遭了厄运。你还不明白吗?”

“可是M又不是别人,你难道以为他没有自保能力——”

邦德把椅子猛地一推。哧的一声,椅子腿在地板上磨出了一声尖利的噪音。Q彻底安静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他体内像是肆虐着一场狂风暴雨,快把他整个人撕碎了。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我当然知道他——但是我不想!我不想他置于危险之中,不想哪天早上醒来,发现他在我身边被谋杀了,因为你知道吗,这事情就曾发生过!”他吼道,“接近我的人,总是逃不脱厄运。我不想他成为下一个,因为如果……如果……”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最终,他哑声说:“如果他因为我死去了,我承受不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Q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只听邦德用平静些了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的每个敌人都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毁掉我,让我越痛苦越好。你告诉我,如果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这世界上我还有个这么……在乎的人,他们会怎么做?”

“Q,我不想再冒险了,我受够了各种各样的人因为我而遭遇不幸。”特工抬起那挣扎的蓝眼睛看着他,“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想他因我而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擅自替他选择。”最终,在邦德临走之前,Q干巴巴地小声提议。

邦德对此没做什么评论:“不过有一点你算是说对了,我确实是个差劲的恋爱对象。”



离开Q的住处之后,詹姆斯回了趟自己的公寓。他脱掉在阿尔巴尼亚染得血迹斑斑的衬衫,冲了个冰冷的淋浴,对着镜子撕开左臂上凝血的绷带,又面不改色地换上一条新的。钉锤比匕首之类的武器更为残酷的一点就在于,它三角形的利刃造成的伤口不易愈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它仍旧痛得厉害。

特工面对着镜子,静静地换上干净的新衬衫,选取领带的时候,他的手蓦地顿住了。眼前搁在椅子上的是那条深蓝色的丝绸领带,梭织的丝线银光粼粼。邦德拿起它来,在掌心里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接着系上了它。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朴实无华的黑色西装外套,像披戴盔甲那样穿上了它,满意地发现它很好地遮掩住了所有的伤痕。他对着镜子来回审视了几眼,想道,一切就和原来一样。别人怎么看,都不会觉得他不再是他了。事实也的确如此。除了他的心,他从头至尾都完好无损。



抵达库特德克公寓的时候,邦德刚刚结束跟CIA的通话。特蕾莎修女机场的戒严和核查依旧如火如荼,因此他们决定用直升机送他回地拉那。“时间是零点三十分,”菲利克斯帮他联系的那个线人扯着嗓子喊道,似乎对他们的盟友十分不信任,“零点三十分,请一定准时。”

邦德看了看表:眼下是八点钟,此时此刻,根据Q帮他从比尔·坦纳那里问来的讯息,他的上司应当正在MI6。一抹云遮住了月亮,但月光仍然淡淡地洒在眼前的白色砖石上。库特德克公寓设计得颇有爱德华时期的建筑风格,不算阁楼的话,一共有两层。此刻两层的窗户都是黑着的。

对于怎样溜进这座房子,特工已经是了若指掌。他轻车熟路地从排风管上滑下来,跳进阳台,用开锁工具敲开窗户,悄无声息地翻进了二楼。

当熟悉的黑暗涌上来,将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刹,邦德站在那里,恍如隔世。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勉强定了定神,才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挨个房间地摸索起来。他尽量不去想别的,不去想马洛里在这段时间里过得怎么样,不去理会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他一旦停下来思索,它们一定会把他吞吃殆尽……

他从卧室走到书房,在书柜里摸索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吓得他动也不敢动。许久,那轰鸣声渐渐远去了,夜晚又变得渺远岑寂。

特工穿过走廊,拧开卧室门的黄铜把手,眼神随着微弱的光柱打量着那些陈设。奇怪的是,他不过在这座公寓里借住过几天而已,却深谙它的每一处罅隙。电筒的光从阳台扫到床铺......邦德的眼睛惊喜地睁大了。就在那里,在那曾被他当作武器的洛可可式蓝瓷台灯旁边,就是那本深红封皮的《鸟类饲养指南》。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禁不住靠在门板上,平复下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拿起《鸟类饲养指南》揣到怀中,正准备顺着窗户原路折回的时候,前门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那一瞬间,邦德感到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他立刻跳到窗台上,可是那天杀的复式插销卡得死紧,他推了半天,竟然没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来到了门廊。远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他情急之下,四处看了看,立刻钻到了床底下。

他前一秒刚躲进去,后一秒,眼前细细窄窄的视野里就亮如白昼,他听到钥匙搁在床头的声音,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牛津鞋底时不时一闪而过……还有平稳的、轻柔的吐息,听起来是那么地近,好似就在他身边一样。邦德无声地蜷缩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快屏住了。

他在这近乎呆滞的茫然中,不知度过了多久,只能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木板,在心里麻木地祈祷着马洛里能趁早关上灯休息。八点三十、九点、九点三十……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听到酒杯被搁在床头的声音,文件报告哗啦啦地翻动,接着归于沉寂。床板微微地响了响,两分钟后,灯光熄灭了。

邦德又等过了十分钟,才敢呼出一口气来,蓦然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叫冷汗给湿透了。他的脑袋有些轻飘飘的,他在黑暗中又缩了会儿,确保那呼吸声愈发绵长深沉、毫无醒来的意思,才悄悄地从床底钻出来。

他顺着门廊摸黑一路来到客厅,忽然给绊了一下,撞上了什么东西,所幸没发出声音,只是黑暗之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到了身上。邦德把它举起来一看,那是马洛里是一件西装外套。他撞到了衣架。

有那么一会儿,他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件外衣,愚蠢地不知所措。那股熟悉得要命的淡雅的香气从布料表面弥散出来,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任由那气息缠绕上来,把他勉力维系的盔甲顷刻间击得粉碎。

半晌,邦德咒骂了自己一句,把外衣挂回去,正要抬起脚步,又一次凝固住了。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啪地一声,须臾之间,明亮的灯光就从头顶洒满了整个客厅。特工僵住了,许久,不得不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上司、加雷斯·马洛里把手从开关上移开,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TBC

评论(8)
热度(24)
©纳兰祭弦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