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祭弦

惟爱与美永垂不朽

【Skyfall/M00】我心归处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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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拉纳河畔(上)

他在晨昏晦暝交替的时刻醒来。站在窗前凝望切尔西寂静的街道时,邦德意识到或许唯有死亡才能抹去马洛里在他身体和灵魂上留下的痕迹。因为他之所以辗转难眠,是由于他已然不适应一个人入睡的感觉了。

他给自己灌了些酒。眩晕几乎是立刻就来,席卷走了他内心难耐的悲伤和渴望被人抱着的愚蠢念头。邦德昏昏沉沉地倒回床上,把被子拉过肩头。他都快忘了,伦敦的夜晚竟也能这么寒冷刺骨。

他陷入梦乡之际,好像又听到了马洛里的声音,在问他“007?你还好吗?”我一点也不好。他那被酒精冲散的潜意识喃喃地回应。我觉得很冷。我想要到你身边去。我想我是爱上你啦,真糟糕……他翻来覆去想着,却也模糊地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把这些荒唐话和盘托出。那些对人类来说再本能不过的情感,全部是他的禁忌。

而那往日曾成为他唯一的慰藉的嗓音,此刻想起来却是如此锥心刺骨。邦德翻了个身,抓起枕头蒙在脑袋上;声音终于渐渐散去了。他抓着枕套的手慢慢松开,垂落到一边去。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清早,他就驱车赶去了素有“世纪大厦”之称的军情六处总部大楼。十二月初的伦敦,寒意刺骨,泰晤士河上飘着一层冰结的雾气。邦德路过沃克斯豪尔大桥的时候,有个流浪汉坐在街对面弹手风琴,嘴里喃喃着一句魏尔伦的诗:“秋日的小提琴那长长的呜咽,用单调的忧郁刺伤我的心......”

MI6或许仍有内奸这一事实深深扎根在他心里,结出不详的幼芽,而他花了一晚上,决定必须把它拔去不可。如今这拔除的方法就藏在他上衣的口袋里。

他思考了一夜,最终决定非这么做不可——能够让“地鼠”相信MI6不再干涉“白鸦”的案件的唯一方式,就是他跟它完全脱离关系。只要“白鸦”认为情报局在试图调查他,像菲利克斯和他头头一样,他一准会再次下手。他说得很清楚——“如果别人非想要插手进来,那只好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了。”

邦德把辞呈拿出来,踏进去往八楼的电梯,又扫了一遍内容。那上面大致写道,最近的事件令他意识到,自近年来屡次将部门乃至整个机构卷入麻烦之中,心中有愧,只好引咎辞职。

辞呈拿在手里沉重得像是铅块。如果M批准的话,兴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以职员的身份在这栋建筑物里行走活动了,也是最后一次作为下属站在那张办公桌前。这张纸将会解除他们最后的关系——这之后,他们之间就什么也没有了。以后哪怕是在摄政公园偶然碰面,大概出于某种保密条例,都得装作互不认识。

邦德坐在莫尼彭尼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没精打采地低着头,像是坐在医院急诊室外头那些刚拿到死亡通知书的家属一样。

“他可以见你了。”

以往没有哪次,面对着这扇门的时候,像此刻这样让他心中酸楚。最难的不是将辞职信递给马洛里,而是要面对着他,却要假装过去半个多月的相处从没存在过。

那些爱与恨、生与死、阴谋与是非;那些肝胆相照的慰藉、唇齿相依的温存......

邦德推开门走了进去。

“早上好,007,请坐吧。你有什么事?”

邦德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睛说道:“长官,我来是为了请您批准我辞职。”

“什么?”

邦德深吸了口气,把辞呈放在办公桌上:“长官,我是说我想——”

“我见鬼的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

邦德吃惊地抬起头来,愣了一愣:“我的想法和考量都写在信里了,还请您——”

“我允许你说话了吗?是谁在管这个地方?”噼里啪啦的一阵响,M把桌上的东西全拂到了地上,然后拿起他的辞呈,“‘与其让00部门丢脸、令您蒙羞……’ 这都是什么活见鬼的话?你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邦德吓得一动不敢动。马洛里从来没这么吼过他。

“说什么没法胜任这份工作......彻头彻尾的蠢货!今早我还在跟白厅的大臣辩论,力图证明00部门并非是他们想象他那样,让他们明白你为这个国家所做的贡献......然后你就给我送来了这一堆懦弱逃避责任的胡话,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把这一切都当作玩笑吗?”马洛里又吼了一通,把那张辞职信啪地一声拍到桌上。

他发起火来的样子真的很可怕。有一阵子,邦德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舌头像是打结了,最后,他低下头去,嗫喏地说道:“我很抱歉,长官......”

“现在倒知道抱歉来了!”

邦德乖乖闭上了嘴,盯着脚下地毯的纹路。他忽然庆幸自己当初服役时的军官不是马洛里,否则肯定要吃尽苦头。他的上司冷着脸,斥责他“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告诉他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不会批准这样的“无理要求”。

狂风暴雨之后,马洛里冷静了下来,把地毯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看也不看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长官,我——”

“那就赶紧给我滚出去。”马洛里走回到椅子里,“还有,把这玩意儿也一起带走。”

他指了指桌面。邦德把辞呈收起来,咬了咬牙,在临走前到底还是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马洛里已经埋首到一堆报告里,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怒火已于他眼中散去,就如隔夜那晚一样,遥远、平静。过去那半个月的柔情,已经尽数蒸发,徐徐散去。

那双眼睛或许再也不会对他展露笑意了。阖上门之后,他忽然好想贴着门板滑坐下去,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深深蜷缩起来,藏到阴影之中。那股冲动来势汹汹,但也转瞬即逝。



马洛里把十一月份的财政报表放到一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用手撑住了额角,还是头晕目眩。他睡得并不好,可他总不能不来上班,理由就是他的混蛋男朋友兼下属昨天晚上跟他分手了。

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里面传来Q的声音:“长官,您交代我的巩固防火墙的工作刚刚已经完成了。”

“辛苦你了,Q。”

“另外,长官,我有事情想要问。是关于007的。”

一听到这个代号马洛里就头疼。“他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今天在办公室外面看到他了,像条流浪狗似的在走廊游荡,也不说话。您不觉得这有点让人担心吗?”

马洛里说:“我没记错的话,他一直都那样吧。”

“恐怕不是。前几天他来上班的时候还笑逐颜开的,好像中了几百万。今天他就突然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一副冷冰冰的面瘫脸。长官,你做了什么?”

马洛里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冤屈:“什么叫我做了什么?”

“这,呃。”轮到Q语塞了。他总不能说因为他觉得除了M之外没人有这个本事。他本能觉得他上司可能不会对这句话当作赞赏来看。

“听着,Q,你要是这么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他呢?”马洛里略微粗暴地说,然后就摔上了电话。



与此同时,邦德已经登上了一架飞往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的湾流G50商务客机。它从伦敦希斯罗机场起飞,此刻正横跨亚德里亚海上空。一道道金光从云层之中直射而过,洒向遥远澄澈的海湾。

对于试图辞职的结果,他不能说没感到挫败。但在八卦传得比情报还快的MI6,相信现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他跟M闹了分歧。他希望这或多或少能让内奸觉得,他们至少不可能在密谋什么。

邦德凝望着窗外。他感到内心深处,所有那些属于人类的特质和情感都好像已经死去了,再也找不见了。他不再为黎明的曙光感到振奋,一如他对自己活着的事实无动于衷。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正是军情六处所青睐的:无欲无求、无情无爱的一柄利器,只往女王指令的方向挥出。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数月以来的第一次,命运之轮终于转到了他这一边,他找到了一条可以把他直接引向“白鸦”的线索。他的老朋友说,流失的情报发送地在欧洲东南部,而舒尔茨在审讯中则频频吐出阿尔巴尼亚语的单词。阿尔巴尼亚!他怎么会才意识到呢?在这个占地不足三万平方公里的国家,他将一定会逮到这名困扰了他许久、带给了他诸多梦魇的敌人,亲手把他送进地狱。

他瞒着军情六处和M,把所有人推开,就是为了这么一天。特工想道。他不会再允许“白鸦”伤害任何一个他爱的人。

飞机徐徐降落在特蕾莎修女国际机场。

一下飞机,邦德就找到了他的线人。这名年轻的CIA小伙子忧心忡忡地在咖啡馆跟他见了面:“我恐怕事情没那么顺利。你要找的人不肯见你。”

“你是说他?”邦德在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里的人代号叫作“毒虫”,掌握着地中海一带最庞大的犯罪集团之一。不光如此,他还为东欧的犯罪组织充当掮客和顾问的角色。数年以来,不知经他之手成交过多少笔不见光的生意。

这就是为什么邦德决定见一见他。一个对地下王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不可能不知道“白鸦”和他肮脏的小组织的。特工的目的就是要从“毒虫
口中,套出后者的信息。

邦德谢过了他的线人,并告诉对方他准有办法让“毒虫”非见他不可,就把他打发走了。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重新构想了一下计划,站在横贯城市中央的拉纳河岸,看着落日的余晖徐徐浸没在水中。

这之后,邦德按照情报指示,来到“毒虫”的工厂,越过铁栅栏,打破仓库的窗户,往里面投掷了一枚铝燃烧弹,全程确保自己的脸被监控探头清晰地拍了下来。他躲到树后,看着火灰飞蹿而起,悠悠然地离开了。

傍晚九点的时候,他来到当地一家酒吧,点了一杯伏特加混马丁尼,坐在那里等着“毒虫”的人找上门来。果不其然,不出半小时,酒吧外面就出现了几个蒙面男子。他们很有耐心地等着邦德喝完,等到他一出门,就说:

“我恐怕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邦德看看四周。有好些个行人面露惧怕之色,朝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他乖乖钻进了捷豹车的后座,任由他们往他脑袋上罩了个黑布袋子。



“毒虫”的办公室装修得很气派,桌椅全部都是上等玫瑰木做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那些人把邦德按到一把椅子上,对他进行了非常彻底的搜身。邦德早料到会如此,故而什么都没带。那些人收走了他的手机和浅薄,接着就站到门口,柱子似的一动不动了。

“毒虫”用黑眼睛打量着邦德。他太阳穴上有一个小蝎子刺青,两条浓眉紧蹙。邦德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说道:“先生......”

他话音未落,“毒虫”就打断他,冷冷一笑:“你很厉害嘛。”他的一个手下突然上前,把特工从椅子里拽起来,按到了地上。另一个身躯庞大的手下站到了邦德面前,手里拎着一把可怖的钉锤。被那玩意儿杀掉准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你知不知道你害我损失了多少钱?”“毒虫”柔声说,“我本来想立刻杀了你的,但我实在是有点好奇。从来没有人敢胆大包天地上门找死。”

邦德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哀求道:“先生,对不起,您的损失我一定双倍赔偿。我是不得已才为之的。您不肯见我,我也没办法啊……”

他随即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几近声泪俱下地控诉说,他本来是意大利“魔鬼帮”的成员之一,可惜最近遭人出卖,整个老巢被情报局端了个彻底。他逃过一劫,心有不甘,打听道“毒虫”手上有不少人脉,于是不远万里来寻求他的帮助。

“毒虫”静静地听他讲完,把两只脚搁到办公桌上,点了一支雪茄,“如果你想要钱,那我没有。我们库存本来就紧张,被你一炸,不知又亏了多少。”

“我真的很抱歉,先生。等我们谈完,让您的秘书见我一面就行了。我会立刻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可以安排。”“毒虫”说。

“得知那个叛徒还逍遥自在地满世界乱晃,就叫我受不了。”邦德说,“我一天不杀掉他,一天就没法合眼睡觉。请您介绍给我一个能够干净利索办这事的人。事实上,我听说有这么个代号叫作‘白鸦’的,似乎是不二之选。”

“毒虫”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起先没有应声,而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室内安静下来。邦德对上那双探究的、饶有兴味的黑眼睛,内心突然战栗了一下,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从那双狡诈、残忍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让他极为不舒服的东西。

“毒虫”随即遣散了他的手下,提出要带领这位“诚恳的朋友”在他的工厂里转转。



工厂沿河而建,这夜晴朗无云,群星挂在南方的天空,月光则似磷火一般在水面闪烁。“毒虫”告诉邦德,自己的工厂是阿尔巴尼亚境内最大的制毒厂之一,因为所有的生产都在地下进行,所以税务局、环保局和蠢货警察从没看出过什么端倪。走过一片黑魆魆的树林时,邦德看到脚边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废弃的冷却塔,上面印着褪色的“甲基苯丙胺溶液”字样。

毫无疑问,每年有无数冰毒和海洛因从这座工厂生产而出,经由驳船流向世界各地的港口,销往天涯海角。

“我的朋友,你这么诚心诚意求我帮忙,我不想显得太无情。”林间雾气弥漫,烟囱破云而出,耸立在冷月之下;“毒虫”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更何况,伦敦有我们不少客户,而该死的皇家海军近几年越来越狠,上周炸沉了我们一艘货船。我在想,如果你能帮忙......”

“那是毫无疑问的。”

“毒虫”满意地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可靠的好家伙。我也确实认识你说的那个人,能够帮你除掉你的叛徒,且绝不露一丝马脚。但我还是觉得,他可能不会答应你。”

“为什么?”

“毒虫”停了下来,他的一双小黑眼睛在夜雾真叫人捉摸不透:“他并不是谁都帮,准确来说,只帮那些他感兴趣的。我恐怕……你不会是他有兴趣的类型。不过……”

“不过?”

“我跟他有些交情,你知道。如果我劝劝他,兴许能让他改变主意。”他说完,错了搓掌心,嘴角有些邪恶地向上勾起,同时用有些暧昧的眼神掂量着特工。

邦德也止住了步伐,盯着他看,忽然明白了他在暗示什么,而那认知令他一阵作呕。他不是没遇到过对他感兴趣的敌人——他的工作有时候要求他甚至得去引诱他们,比如现在——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样,令他浑身发麻。

“我明白了。”他勉强点了点头。

“毒虫”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温柔而贪婪的声音说:“好孩子。明天在我家里会有一场宴会,我在这个地区的盟友都会来。组建人脉的好机会,你可千万别错过了。七点半,不要迟到,我保证后天这个时候,你再也无须为那个叛徒操心了。”他递给邦德一张名片,“还有,不要带武器。”

“毒虫”把他领到工厂大门口,之后就回去了。夜光里的拉纳河柔波荡漾,邦德凝视着漆黑的河面,把名片掏出来反复看了看。他从不享受杀人的感觉,但是他已经在想象给“毒虫”的脑袋开个洞的情景了。



走回地拉那广场酒店的时候,夜色骤然转阴,寒风砭骨。邦德把防风领翻起来,慢吞吞地钻进旋转门,直奔吧台。他点了一杯双份波旁酒,慢慢饮下,坐在那里思索着明天要怎么办。

一想到有个对他心怀不轨的恐怖分子正在几公里外喜滋滋地等着他投怀送抱,他就一阵反胃。而即便不愿承认,邦德心中也存有一丝不安。回想起“毒虫”残忍的、贪婪的眼神,他登时不寒而栗。

厌恶与抗拒过后,疲惫铺天盖地涌来。邦德竭力想保持清醒,但困意还是渐渐占了上风。他就记得把手机拿了出来,胡乱地戳了几下,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是酒保把他叫醒的:“先生,您不能睡在这里。”

邦德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抱歉,低头去看亮起的手机屏幕。他扫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过来。

屏幕上正是马洛里的通讯界面。邦德恍惚地凝视着它,一下子想起了睡着之前他在想什么。他被困苦与无助吞没的时候,下意识就把M的号码调了出来,就那么瞅着它,慢慢地、苦涩地笑了。那一刹他在想,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在这一刻仍然有权利拨通马洛里的电话。

只为了在这一刻依然可以听一听他的声音,迫切地汲取它给予的慰藉。

邦德收起手机,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也没有失去理智。他慢慢地走向旋转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在身后关上。



TBC

哪怕我自己也已经屡屡被自己的笔力打击到无比沮丧,但仍然有种谜一样的执著想要把它写完。总之谢谢支持我的GN们,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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