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祭弦

惟爱与美永垂不朽

【Skyfall/M00】我心归处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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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微暗的火

邦德沿着库特德克公寓外侧的排风管一点点往下挪动的时候,惊觉那两扇窗户背后隐隐透着微光。忘记关灯可不像他那严谨的上司的作风。他微微一哂,轻手轻脚地跳进阳台,落地的时候像猫一样,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他在袖子里翻找起对付复式插销的工具,还没等拿出来,脚下忽地被一盆天竺葵绊了一跤,猝不及防地往前扑去。随着砰地一声闷响,邦德从窗户里摔了进去,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头晕眼花。

在他身后,两扇大敞的窗户送进一阵伦敦深秋的寒风,他赶紧爬了起来,关上窗户,手忙脚乱地检查了一下自己。如果说忘记关灯只是疏忽,那么忘记给窗子上锁绝对是严重失误了——特别是对于一名情报机构头目来说。M是怎么了?

此刻,他正在腹诽的人就坐在客厅的一把扶手椅中,睡意正沉,连突如其来的寒意都未能扰他清梦,只是让他稍微抖颤了下。邦德悄悄地跨过地毯,走向他。马洛里穿着白天办公室的衬衫,头歪到肩膀上,因此拂乱了发丝,却意外敛去了冷肃,释放出一股柔软。

邦德从没见过他这么温和的样子,当然啦,从来不是对他。他略一回想,记忆里M面对他时不是皱眉就是呵斥,眼神里透出的信息要么是赶紧滚蛋,要么就是别再惹事。他突然微微恍神。M有对他笑过吗?这么想着,他却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马洛里身上。

他转头往卧室走去,刚迈出一步,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晚上好,邦德先生。”

他僵住了,慢慢转过身去。马洛里正测着头看他,逐渐恢复清明的灰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刚刚那柔软的模样消逝得像阳光下的雾气。

“长官。”

马洛里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盖着的衣服,不动声色地游弋到特工脸上:“我挺惊讶,你居然还回来了。”

邦德的眼睛黯了一黯,但保持了缄默。马洛里把那件外套扬手丢到一边,站了起来:“你的行为非常莽撞,而且非常愚蠢——你把我们两人都置于危险之中。我必须要求你向我保证,你不会再做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举动。”

特工的面容上掠过一阵恼怒。

“我又不是个囚犯——”

“我救回你的命,不是为了看你愣头愣脑地再丢掉它的。”马洛里提高了声音。

“我的命和你有什么相干?”邦德吼道,“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收留我,见鬼的,我不要你的同情。”

他抓起沙发上的衣服——随即想起来这衣服也是马洛里给他的——只好把它扔开,转身就走向门口。马洛里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自己面前。邦德拼命挣扎,浑身的伤口尖叫着抗议起来,没过一会儿他的指尖就被冷汗浸透了,一阵阵地打着颤,整个人都在发抖。

马洛里看他痛成这样,只好先放开他。邦德坐到了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扶手。

“我从来没同情过你。”直视着他的眼睛,马洛里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微微瑟缩的神情从邦德的蓝眼睛里消失了,只是那其中依旧有什么固执地不肯让步。他太骄傲了,马洛里忽然意识到,太害怕他会捣碎他的自尊。他已经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我只是担心你,仅此而已。”马洛里在他面前蹲下来,轻声说道。

有那么一会儿,邦德像是愣住了——就好像马洛里突然说起了一种他不懂的语言。他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多少费解,就有多少疑惑。马洛里几乎都能看见他的大脑在茫然地转动:这是个残忍的把戏吗?你为什么会在乎?天哪。那一瞬马洛里在想:是不是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心中对这个叛逆的下属仅存的怒火,也就这么烟消云散。

“我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回,邦德先生。”马洛里边说边站起来,“下次我就不会给你留着灯和窗户了。别强迫我把你绑起来。”

撇下这些,他径自往书房走去。在他身后,特工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蓝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马洛里花了两个小时,把眼下情报局里每一名下属的档案都调了出来,试图从无数庞杂的背景信息里找出可疑的蛛丝马迹。不仅如此,他还查看了一番GCHQ、JIC与常务次官情报机构委员会局长们的信息,然而终是一无所获。

他揉了揉额角,起身去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楼上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茶几翻倒在地。马洛里站在原地等了半晌,叹了口气,认命地往楼梯走去。

他拧亮走廊上的灯,在客房门上敲了敲。上一次他试图直接进去的时候,差点被一个玻璃杯砸得头破血流。半晌,依然没有动静,马洛里小心地把脑袋藏到门板后面,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

台灯亮着。这他倒不怎么意外:被折磨过的人起初的确会畏惧黑暗。只见特工蜷缩在地毯上,看样子是从床上翻落了下来,眉头紧蹙,脸上冷汗涔涔。马洛里把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阖上,一时间呆立在原地,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走到他跟前。

许是在睡梦中听到了马洛里的脚步声,邦德忽然打起哆嗦来,不知是把他当成了谁。马洛里在他面前蹲下,试探着伸出一只手。特工被他一碰,抖颤得更加厉害。那双蓝眼睛在昏迷中陡然睁开了一线,没等聚焦,旋即又闭上了。

他在无意识地嗫嚅什么,马洛里凑过去,只听他在喃喃地轻声说:“不是我做的......”

在那一瞬,马洛里的心忽然狠狠揪了一下,涌起一股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保护欲。他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把邦德搂了过来,安抚道:“是我,别怕。”

特工在梦里低低地呜咽起来,他仍然在重复那句话:“不是我做的。”马洛里一下子又想起昨天他面对自己时那吃惊和害怕的表情,好像以为他会再次把他推回到地狱里头似的。

过了许久,邦德涣散的意识好像终于确信了马洛里不会伤害他,这才慢慢止住了颤抖,钻到他怀里来。马洛里摸了摸他的头发,直到他重又陷入安眠,才把他扶到床上去,关上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白天的大部分时候,邦德都是在马尼拉大街度过的,期间不得不每隔几分钟就看看街对面两栋写字楼之间的阴影。一旦那两个五处的安全警察有任何行动,他就不得不丢下手上的事赶紧逃命。

不过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对面有个人已经在红色电话亭里待了四十分钟了。

他已经拆下了公共电话的铁质外壳与铜制拨号盘,只消再五分钟,拨开复杂线路中的一块磁片,就可以让任何试图窃听的举动都无计可施。这个法子是在一次赌输之后Q教给他的,简单但高效,可惜邦德不似Q那么精通技术,花了近三倍有余的时间才终于完成。

他娴熟地拨出一串号码——这号码和另外的两个一并是他一直都记得的,以备不时之需。电话接通之后,邦德用手遮在听筒边上,轻轻叫了一声:“菲利克斯!”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菲利克斯·莱特,邦德在中情局的好朋友。那声音反应了有足足两三秒:“詹姆斯?”

“是我。听着,老伙计,我遇上了点事情。”

菲利克斯的声音懒洋洋的:“詹姆斯,你又惹了什么人?”

“除了一个死在了塞尔维亚的军火贩子之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了。”

“军火贩子可没本事在整个北美和欧洲的情报网头号通缉你。”菲利克斯说,“看样子如果我现在把电话转接给你们总部,他们付给我的钱足以让我后半辈子都不用再干了。”

“相当诱惑的条件,是不是。”

“可惜我们最不缺的就是钱。”菲利克斯笑了,“说吧,你都需要什么?”

邦德快速罗列了一遍,之后问道:“你能做到吗?”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此刻想必有数通电话被转接到各个部门,又由更多的人转接到各个地方。“能,就是有些麻烦。而且如果这事儿被我们总部发现,我们和六处的友好关系大概就要破裂了。”

“我以为这友好关系早在我上回炸掉你们的驻摩洛哥据点时就不存在了。”

他的老朋友大笑了两声:“我得挂了,詹姆斯。记住,斯塔福德街十四号,七只喜鹊。”

邦德推开电话亭的门。阳光轻柔地拂过人迹稀少的街道,柏油马路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雾之中。他向南一直走到了斯塔福德街,人终于多了起来。迎面走来一个旧书商一样的人,冷不防狠狠撞了他一下。

一个信封趁这当儿落进了他怀里。那个旧书商凑近他,用粗噶的声音说道:“这是您订的《鸟类饲养指南》,先生。顺便问一句,喜鹊养了几只?”

“七只。”邦德说。

旧书商压了压他那顶破帽,走远了。等到CIA的线人彻底消失在楼房背后之后,邦德钻进一条只点着一盏老式油灯的街巷,拆开了信封。

里面装着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柯尔特M1911手枪、一部卫星电话和一只长得酷似火柴匣方型黑色盒子。邦德把它翻过来,注意到底部的皮革夹层间有一个可以推出的隐蔽的圆形镜头:这是一个微型照相机。

他一边在心中对他那位老朋友道了一千次感谢,一边把这几样东西揣到外套里。再次走进日光中时,邦德感到轻松多了。



他穿过米尔沃尔区的十字路口,拐进一条冷清的小道的时候,遭到了安全警察的袭击。彼时他正路过街道尽头的一家花店,店主不知所踪,以粉色的宽边丝带点缀过的手写标牌下悬挂着一面洛可可风格的镜子。

邦德走过转角,镜子里突然多出了另一个人。他猛然转过身,正好抓住了突袭者的手腕,狠狠往下扭去,同时另一只手往对方脸上挥了一拳。鼻梁骨传来清脆的断裂声时,对方惨叫了一声,枪掉在了地上。

他们扭打在一起,邦德不出几下就用枪托砸晕了他,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扑倒在地,让第二个突袭者在腹部狠踹了几脚,痛得蜷缩了起来,眼冒金星。这个人身量要更高些,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用力踩在他胫骨上,他几乎能听到皮肉破裂的声音。

邦德的手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摸索,同时激烈反抗,不让对方腾出手来掐住他的脖子。枪摔得太远,他的手够到了一条绳索,不顾一切地往下一拉。砰地一声巨响,花店的招牌被他扯了下来,正好砸在第二个袭击者头上。那人昏在地上,镜子碎片到处都是,所有的桎梏都消失了。

邦德喘息着,扶着墙站了起来,血又一次渗出尚未愈合的伤口。他把第一个人拖进花店,丢到花团簇拥的角落里,举起枪对准了另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冷汗流进眼睛里,邦德忽然犹豫了。眼前这个人,他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他却已经在准备干脆利落地结果他的生命。

伤痛带来的眩晕模糊了他的视野,因此他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偷偷摸出枪的动作。子弹差一点儿就击中他的心脏。邦德挥起枪,朝那人下颌骨狠狠来了一下,他迅速瘫倒在地,不动弹了。

特工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仅仅有那么一秒的时间,难以抑制地苦笑了一下;最终他摇了摇头,将枪插回腰际,迎着烈日继续上路了。



邦德睡得并不好。他把这归结于他半夜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当然,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令人作呕的牢房里去,被人丢在地上,痛不欲生地苦苦忍耐。忽然间,牢门被人打开了,马洛里走了进来,从上方凝视着他。就在邦德以为他要摆出那副冷漠的官僚式的神情时,他却出乎意料地走过来抱住了他。

邦德惊得要命,梦境也就定格在了那一幕。他醒来之后,那温暖安心的触感依旧挥之不去,他依稀觉得好像仍然在马洛里怀抱中似的。在意识到他对此心怀眷恋时,特工窘迫不已,顺势又继续睡了。日光透过窗帘沉甸甸地洒满床铺,直到暮色深沉。

夜晚降临后,邦德醒了过来。浑身的伤口痛得厉害,像是再次裂开了一般。他慢吞吞地走下楼梯,到处翻找着医疗急救箱。马洛里坐在餐桌那里,正巧抬起头,他们的目光不经意对上了。邦德蓦地一愣,从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好似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情愫一闪而过。那是什么神情?关切?担忧?连那微蹙的眉梢都好像有种温柔的意味。

“你把急救箱放哪去了?”

他脸色想必很难看,因为马洛里站了起来,说道:“躺到沙发上去。”

邦德照办了。不一会儿,他感到衬衫纽扣被解开,一双手灵巧地揭开被血糊住的绷带,淋上消毒剂,再细心地包扎好。马洛里的手法很轻柔,生怕把他碰坏了似的。低垂的眼睫背后,看不出他心里在盘算什么念头。

马洛里把止痛药递过来,问他“白鸦”的调查有没有什么眉目;这个前军火贩子起死回生的目的是否就是想陷害他。邦德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想是吧,总之他想复仇。梅兰德呢,我就不大清楚了。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想我越惨越好,有时候却觉得他只是个可怜的官僚。”

马洛里不置可否:“你永远猜不出世界上有人是怎么想的。”

微光在他眼睛里闪烁了一下。邦德一下子想起,在那个半睡半醒的梦里,马洛里好像也是这个表情,精美的唇线抿在一起,颇为不忍的模样。一股冲动恍然没过了心头,他忽然开口,喃喃说:“您也是哪,长官。你既然不是可怜我,那何必费这心思,还对我照顾有加?直接丢出去岂不是更省事,我又死不了。”

他顿了顿,又说:“有越来越多年轻有为的特工。何必执着于一台毁坏的机器。”

马洛里平静地看着他。

“你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吗?一台毁坏的机器?”

“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错觉让他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温热的指尖划过他的眉梢,略作停顿。马洛里踌躇半晌,“这么说吧,我没法保证别人怎么想,但对我来说,你不止如此。”

邦德怔怔看着他,好像没法思考了。他的上司真的这样说了吗?在世界上所有人中,他从未奢望过眼前这个人会对他流露出体贴与关心。

邦德忽然开口了:“马洛里,跟我相处是个什么感受?”

马洛里在回答之前沉默了很久:“像试图点燃一捧死火。”

之后,他有的是时间嘲笑他的长官这不合时宜的浪漫主义诗人情怀,但现在——“因为它仍可堪一用?”

马洛里的目光温柔下来:“因为它曾有很美的火光。”

这之后,邦德回到房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睡意也依旧不肯如约而至。

他所不知道的是,之前发生在这间公寓里的每一句对话已经被一个小小的窃听装置中的拾音器捕捉了下来,此刻正通过无线电波,传入世纪大厦某间办公室桌上的一台载波接收器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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