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祭弦

惟爱与美永垂不朽

【Merlin/MA】摇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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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对:Merlin/Arthur Pendragon

分级:R


爆字数爆得我感到绝望......感觉越写越艰难,我知道我ooc了,请随意打我,随便打(抱头


·3·

梅林坐在火堆边上,挺直着脊背,拿着一根树枝在土地里随意地胡乱画着。他觉得自己无意识地画了几个亚瑟出来,但也有可能只是他觉得,因为他自己也认不太出那究竟是什么。为了不被以叛国罪丢进牢里,他还是匆忙把那些图画擦掉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在过去的半小时之内已经检查了五次马匹,叠了六次毯子,灌了两次水(这个其实不完全是故意的,他在走回来的路上绊了一跤,不幸地把水泼了个空),可还是觉得下一秒就要死于焦虑过度。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亚瑟,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又用力抿住,不然他怀疑他的心脏可能要从那里面蹦出来。

没准儿亚瑟一醒来,就会宣布昨晚的一切都是个误会,他那会儿脑子不太清醒,希望梅林能宽容大度地原谅他,而梅林当然会这么做;或者,或者他根本就不会提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还会和原来一样,没有什么会改变——

梅林眼前一花,然后就被人在嘴唇上衔住了,吻了个措手不及。那人一把逮住他,牢牢定在原地,把他缓慢又细致地里里外外吻了个遍,才心满意足地退开来。他手忙脚乱地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虽然极其不愿承认,还是觉得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亚瑟!”

“你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亚瑟说,一抹恶劣的笑容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我应该请宫廷画师把那个表情画下来,贴满我的房间。”

“那你就能得到盖乌斯亲手熬制的药水了,因为很显然,他会觉得你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梅林干巴巴地说。

他走过去收拾亚瑟的毯子,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所以他就花了那么片刻,来让自己沉浸在从心底满溢而出的喜悦里。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亚瑟的气息,和煦且甜丝丝的。

他叠好毯子站起来,转过头。亚瑟还在盯着他,眼睛都半眯了起来,乐得不行的样子。梅林叹了口气。有时候,亚瑟真的能表现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让人禁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发然后珍爱他,满足他的一切渴望。

这是亚瑟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露出如此由衷快乐的微笑,事实上,自打继承王位——或是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亚瑟这样开心过了。似是有阳光在他的眼角眉梢温然流淌,那些压力与重担也仿佛终于自他肩膀上卸了下来。如此明亮又无忧无虑的神色让梅林心底泛起酸涩的疼,禁不住想要守护的冲动再一次涌满全身。

他在亚瑟身边坐下,对方不着痕迹地依偎向他,细软的金发绞缠在一起,像只慵懒又餍足的猫。然而梅林却能看出,刚刚那会儿,亚瑟其实比他还要紧张且不确定。

“你还好吧?”亚瑟问,梅林还在盯着火堆出神。

“从没这么好过。”他低声说。

他的表情一定表达出了相反的意味,因为他感到亚瑟的呼吸微微一滞,然后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停下来吗,这一切?因为如果你不想的话——”

“不,亚瑟。我想,我当然想。”他哑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我只是……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被允许这样做,我是说,格温怎么办?”

这个名字甫一被提及,他就感到亚瑟僵住了。

“我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地说,“我想我的确爱过她,但是我也清楚……很早以前就清楚我和她之间永远会隔着一个兰斯洛特的存在。即便我想要忽视,那也是无法抹去的事实。最终发生那样的事的时候,我不能说我完全没有料到。”

“我很抱歉。”梅林轻声说。

亚瑟摇了摇头:“你没什么好抱歉的。我猜,我和她之间早就有了隔阂,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横贯其中一样,只不过我一直假装它不存在。倒不是说这完全怪她,毕竟我......”

他吞咽了一下,抬起头。梅林看着他,只觉喉咙发紧。

“你知道,她从未真正拥有过我的心。”

亚瑟的声音轻不可闻,而梅林当然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也只有他能听懂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未竟之言。

没有人像你一般使我完整。

“我知道。”

那感觉就像铸就了什么神圣的誓言,镌刻下了闪闪发光的东西。

“所以,”亚瑟继续说道,微微抿了抿唇,蓝眼睛像缀满了星光的湖水一般明亮,“格温做出了她的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

梅林无法言语,只能点了点头,心脏像被沸水蒸腾过一般。他好半天才能再张开嘴:“你—你确定吗?”

有那么一会儿,亚瑟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眼睛里忽然闪过某种梅林从未见过的情绪,温柔又热烈,光是看着就快要被灼伤。

“是啊,梅林。当然了。一直都是。”他声音嘶哑,而梅林没有给他再说另一个词的机会。他将亚瑟拉近,难以抑制地紧紧搂入怀中,再次吻了他。

那种令人心醉的柔软触感又回来了。他闭上眼睛,沉浸在那熟悉又安心的气息里,头晕目眩。唇齿相接时,仿佛灵魂的再次连结,他的魔法在血液里快乐地唱起歌,像是终于找到归宿,像是终于回到了家。没有什么、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比这个还要正确了......

梅林轻轻地拥住他,仿佛再多加触碰,对方就会碎裂开来一样。他感到亚瑟贴着他,无比柔顺地张开嘴,发出轻柔的一声呜咽。顷刻间,如同火星溅入滚油,他的魔法如同烧着了一样,带着燎原之势轰然冲上头顶。

梅林不得不松开手,再继续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来。

“亚瑟——亚瑟,停下来。”

他退后几步,差点绊在树根上。亚瑟有点微微受伤地看着他,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头发也乱了。他的嘴唇鲜红湿润,而梅林只想再把他拉到怀里来吻他,一直吻到地老天荒。

“我们得停下来,”他气喘吁吁地说,“不然,不然我们就永远也到不了圣白山了。”

亚瑟挑起眉毛,接着明显想到了什么,咳嗽了一声。

“行吧,你说得没错。”

梅林松了口气,走到树林边上,解开马儿的缰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亚瑟沐浴在浅浅的晨曦里,美得令人目眩。他精致的轮廓被勾勒得纯美又通透,隐隐生光。梅林无比强烈地渴望虔诚地吻遍那每一寸精雕细琢出的线条,直到把他的模样刻进骨血,成为呼吸一样的本能。

“来吧,”梅林恍然地回过神来,牵着马走向他。亚瑟回过头来,刹那间就显得那么触手可及。梅林吞咽了一下,仍然不敢相信他终于能拥有这个。他跨出的每一步都好似还在梦中一样。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亚瑟已经骑上了马,低下头来,微微僵了一下。

“我没事。”

他一抖缰绳,又转回了身。梅林却能从他紧绷的肩膀线条和细细颤抖着的嘴唇看出来,寒气此刻肯定已经到了侵肌裂骨的地步,已经让他不得不强自忍下痛苦的迹象。梅林想叫他不必如此忍耐,不必在他面前仍故作坚强,却深知这是亚瑟固守着的最后一丝自尊,永远不肯退让。

“行吧。但是如果你觉得太累了,就告诉我。我们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休息。”

“总是叫苦叫累的可是你啊,梅林。”

他们在晌午时分抵达了森林尽头,越往北走,空气中的凉意就愈发明显。亚瑟执意走在他前方带路,梅林却能注意到,他行进得愈发缓慢了,不适感鲜明地刻进了他的背影轮廓。梅林已经无从判断他们到了哪里,只知道过了险恶之地,就已经到了爱尔迈特和德伊勒的边界。这已经比他们此前任何一次都走得远了。他在行至一座小山丘的半山腰时回头望了一眼,卡美洛特已经无处可寻,像是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满眼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森林,和森林尽头浮出浅浅一角的青翠群山。天空是宛如凝固油彩一样的钴蓝色。

而往前方望去,就见辽远的天幕尽头,影影绰绰露出终年严寒的圣白山,尖削的山巅覆着皑皑白雪,显出古怪的肃穆严峻,像是已经深深静止在了亘古的时间里,岿然不动。

亚瑟忽然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深深地垂下头去。梅林猛地拉住缰绳,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

“亚瑟,”他走上前,抓住亚瑟垂落的一只手,“你得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你看上去快要昏倒了。”

“我没事,梅林。回你的马上去。这是命令。”

“你看那边那棵树怎么样?是个不错的歇脚点。”

“我说了那是个命令。”亚瑟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金发全部落到了眼睛前面,嘴唇变成了青白色,整个人抖得如同风里的落叶。梅林开始拽他的手,他试图反抗,能做到的却只有微弱地一推。

“谁还管你的命令啊?”

梅林把他半推半拽地拉下了马,半扶着他走向一棵巨大的云杉树。亚瑟终于放弃了抗拒,整个人都靠在了梅林身上。他的眼睫急促地抖动着,最终又无力地阖上了。

“我们就停在这里吧。”梅林抖开一条厚实的毯子,环绕在亚瑟肩膀周围。后者从毯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没有什么力气地勉强拽住了边缘,把自己裹了起来。他身上寒战一阵接着一阵,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了白色的水雾。

半晌,亚瑟从睫毛下面抬起眼睛看他,涣散的眼神过了很久才又重新聚焦。梅林心底一揪,情不自禁就坐下来,轻轻搂住了他。

“我不能……”过了一会儿身边才传来低低的声音,“卡美洛特……我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

“有莱昂呢,”梅林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回去了。”

亚瑟还是担忧地皱着眉,目光遥远又飘忽,投向幽深森林之外的地方。他无意识地依靠向梅林,试图从他身上汲取些微温暖。梅林握住他的手,冷得一个哆嗦,只觉一股股寒意宛如利刺般扎得指尖生疼,寒冷几乎能透过骨血,直接灼痛他的灵魂。他无法想象被寒冷完全攫住的亚瑟此刻是有多痛。

他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半晌只觉冷得快要麻木。亚瑟忽然贴着他动了动,想要挣开似的往后缩了一缩。梅林一惊,昏沉沉的意识立刻清明起来。

“怎么了?”

他听到亚瑟叹了口气,掩盖在沉重的喘息下,微不可闻。

“别管我了。”

梅林瞪大了眼睛。

“你在开玩笑,对吧?”

“我太冷了,你继续呆在我身边,寒气会刺伤你的。”

梅林这才感觉到他握着亚瑟的那只手已经快要失去知觉,像是被冻伤了一般,或许已经是了。他短暂地松开手,用僵硬麻木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亚瑟的脸颊。

“我不在乎。”

亚瑟又叹了口气,这回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蠢,却没想到能这么蠢。”

“是吧,谁让我充满惊喜呢。”

梅林说完又把手握了回去,新的一股刺痛源源不断渗进皮肤。他听到亚瑟缓慢的心跳声,行将就木一般,却仍微弱地坚持着。他们靠在树下休息,看着澄蓝的天空一点点转暗,直到暮色四合。

“我去生火。”他低声说,站起身来,把毯子又往亚瑟身上裹了裹。

他背对着亚瑟,冰冷的手指几乎无法动弹,只好偷偷地悄声念出一句咒语,火苗立刻由小小的木堆上升起。他把手放在火焰上方,轻轻搓了搓,直到暖意逐渐回到掌心。

他站起身,转过头就看到亚瑟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树下,薄水晶一般的眼睛掩盖在睫毛之下,蓝得近乎透明。他虽是向着梅林的方向凝视着,却并不真正在看他。那恍惚的目光像是隔了层雾气,透过他投向更为遥远飘忽的所在地。

亚瑟只看了他一会儿就又悄悄闭上了眼睛,梅林在他身边坐下,等到他的呼吸平稳了一些才从背包里取出干净的绷带。谢天谢地,伤口今天已经不流血了。

他以为亚瑟已经睡着了,所以当身边突兀地传来一声低低的“梅林”的时候,吓了一跳。

“来,让我帮你吧。”亚瑟微微坐起身,朝他伸出手。梅林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要他手里的绷带。

“亚瑟,我自己能行。”

“别傻了。你要怎么够到那里?”

“你都快动不了了。”

亚瑟从睫毛下面瞪着他。

“我是你的国王。你必须听我的。”

“亚瑟......”梅林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妥协了。

他解开外衣,微微缩了缩身体。亚瑟缓慢地撑起身,解开他肩膀上脏污的绷带。他轻轻碰了碰梅林的伤口,指尖的动作极其小心,生怕弄痛了他。

“你带了清洗伤口的东西吗?以防它感染。”

“你什么时候也懂医疗了?”梅林惊讶地挑眉。

“不然你以为之前打仗的时候,都是谁替我那些年轻的骑士们处理的伤口?”亚瑟说,“有时候事出紧急,来不及带上御医。他也总是忙不过来。”注意到梅林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脸,“不是说我懂多少。我也只知道最基本的那些处理方法。”

梅林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装着酒的革制水袋递给他:“你就用这个吧。我没有别的。”

塞子被旋开的声音,梅林听到亚瑟低声说“忍一忍”,然后伤口就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他用力攥住了亚瑟的手,在灼烧的剧痛里拼命地吸着气,几乎没有感到亚瑟将覆了泥罨剂的绷带裹在了他的伤口上,又细致地扎紧。

“好啦,你没事了。”亚瑟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冲他一笑。暖意就那么从梅林心底迸发开来,流向四肢百骸。他让自己沉浸在那种珍贵的感受里,不敢想象失去它会怎样。他发现他竟然对此刻不知流落何处的格温生出隐隐的埋怨。他只是无法想象怎么能有人得到了亚瑟的心而不珍惜它。

亚瑟在他的注视下闭上眼睛,但梅林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能睡着。比起睡眠来说,那更像是因为精疲力竭而短暂地失去意识。倒不是说梅林不为此感到庆幸,至少在昏迷中,他感觉不到那骇人的寒冷与痛楚,和愈发频繁的梦魇。

梅林一直清醒着,难以入睡,静静地守在亚瑟身边,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所以当不远处黝黑的树林里传来嘶嘶的低语声时,他立刻跳了起来。他的魔法聚涌在指尖,如细流汇进深海。

艾莫瑞斯......

梅林不敢相信,因为,竟然是他。他没有想到寒冰巫师竟然胆敢再在他面前出现,在他给亚瑟带来了那么深重的痛苦之后。从前方的树林里走出一个戴兜帽的枯瘦身影,身前的枝条随着他的步伐次第向两旁分开。

梅林抬起手,眼中金光流转,一股气浪已经扑向了对面的树林,震落了一大捧树叶。而寒冰巫师竟然纹丝不动。梅林瞪大了眼睛,转瞬间又一股气流平地而起。无数的枝条应声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这一次他看清了,寒冰巫师在格格的气浪里毫发无损,就好像他不在这里似的。

他是个幻象。

“我不在乎你用了什么把戏,或者你有什么目的。”梅林说,他的声音在静寂的夜晚回荡着,“如果你再敢接近亚瑟,我就杀了你。”

“总是这么有保护欲啊,艾莫瑞斯。”巫师发出冷冷的嘲弄,往前逼近了几步,摘掉了兜帽。梅林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

“你来干什么?”他问,“我相信你费尽心思半夜出现,可不只是为了嘲讽我几句吧。”

“耐心,小法师。”他用一种懒散的口气说。除了腐龙还从没有谁管他叫过小法师,而梅林绝对不喜欢他说这几个词时的语气。听上去又慵懒又轻蔑的语调,仿佛他把一切都玩弄在鼓掌间,包括梅林。

“我是来这儿给你一点动力的。”巫师说。他的眼睛里闪过某种满足的光,像看见了猎物的鹰隼。梅林的胃不舒服地扭曲起来。

“动力?”

“你看,你还不是很了解我。”巫师说,摊开掌心。梅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魔法呼之欲出。但巫师没有再做什么,“我在你的那些古书里了解到的关于我的信息,连一半都还不到。”

“你是什么意思?”梅林生硬地问。

“你觉得那些中了我的魔法的人最后都怎样了?”巫师说,“灵魂被魔咒冰冻住,然后痛苦缓慢地死去?是的,但这不是最终的结果。最终……”他顿了顿,舔舔嘴唇,“最终,他们的灵魂都将来到我的手上。”

“不可能。”梅林下意识地喊道,“如果你有这样的力量,一定有什么地方会有记载。德鲁伊人也会知道的。你在骗人。”

“那你尽管别相信好了。倒不是说你信或不信能对此有什么影响。”巫师用冰冷地口气说,“被我冰冻住的灵魂,最后都将属于我。我收取过无数人的灵魂,艾莫瑞斯,而马上,你的国王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梅林抬起了下颌:“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你不需要死,我还是会得到我想要的。”巫师说,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像只秃鹫。

梅林厌恶地看着他,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恨意。

“你敢碰亚瑟,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说,而他知道他真的能做到。他因为强忍怒火而微微发抖,魔法如同怒涛一样,在他体内咆哮着。他身侧那棵树上的树叶突然间全部落了下来。

巫师却不为所动。

“你很强大,艾莫瑞斯。但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他说,“你的国王已经奄奄一息。要不了多久,他的灵魂就会属于我。他就会属于我。”

“他和他的灵魂不属于你,也永远不会是。”梅林一字一顿地说,确保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巫师忽然笑了。

“我猜你从没见过亚瑟·潘德拉贡的灵魂吧?”他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说,右手开始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咒,唇齿间喃喃有声。冰蓝色的光点劈裂了空气,他的手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幻象。那个半透明的幻象扭曲变幻了几下,终于清晰起来。

在巫师的掌心里,半悬浮着的,是一个金色的光球。那是梅林此生见过的最瑰丽、最灿烂的金色,比拂晓的阳光还要耀眼,熠熠生光。像是把亿万颗星辰的澄辉都汇聚在了一起,却又比那还要纯粹而绚烂,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光芒能比眼前这流转的金光还要明亮。他从没见过比这还要美丽的东西。

“这是我见过的最纯净最耀眼的灵魂,”巫师的声音洞穿了空气,听上去诡异地轻柔,“你能理解我为何想要它了吧?”

而梅林只是怔怔地站立着,说不出话。那一捧金光近在咫尺,旋转闪烁,散发出无比熟悉的柔软炽热。一股混合着骄傲的爱意刹那间自胸腔里升起,伴随着纯然的保护欲。那是种强烈又不顾一切的冲动,令梅林从头到脚都微微发颤。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轻轻地触碰它,那幻象却突然间消弭无踪。灿烂的金光熄灭以后,夜晚的死寂黑暗突然间显得那么鲜明又冰冷,难以忍受。而他还维持着渴求地探出手的姿势,眼底盛满惊叹。

“你瞧,没有人能抗拒这个,对不对?”巫师圆滑地说,而梅林感到魔法在体内激烈碰撞,砰砰地鼓震着耳膜。他感到难以忍受——难以忍受哪怕只是设想,让任何一个除了他以外的人去触碰那抹纯净的金光。那感觉起来就像是某种背叛。

“如此的忠诚啊,艾莫瑞斯。真叫人惊叹。”巫师观察着他,轻描淡写地说,梅林却从中听出了嘲弄。那让他怒火中烧。

“我不指望你这样的人能理解。”

巫师却没有反驳,话锋一转。

“你真的认为你能救得了他?”他转转眼珠,毫不掩饰那残忍的满足感,“即便你有如此高强的魔法,我的魔咒能否破解,也不是靠你决定的——至少不是靠你一个人。”

“你是什么意思?”

“你就从没想过解开咒语的方法是什么?”

“我会知道是什么的,不过肯定不是从你那里。”梅林冷冷地说。

“的确,你的魔法可以救他,也只有你的魔法可以。”巫师说,“很多人都尝试过,很多人——所有人都失败了,不仅是因为他们跟你相比起来法力微薄。因为,破解咒语的本质是创造某种连结。他不仅需要实施者的魔法,对被施法者也有要求。事实上,往往是这一点最为困难。成功的破解魔咒的实施其实是由双方共同缔造而成的,而不是仅仅一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梅林怀疑地问。

“因为即便你知道了解咒的全部要求,你也救不了他。”巫师的眼睛里闪过愉悦的光芒,“你很强大,是的,但那还不够。想要破解我的魔咒,被施法的人必须完完全全、由身到心......真心实意地彻底接受并信任你的魔法才行。”

梅林感到胃里沉进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你在说谎。”

“你大可以不信,然后就能从德鲁伊人那里听到一模一样的说辞。”巫师轻声说,“你看,想要化解我的咒语中的冰寒之气,但凡对方对你的魔法有一点点的抗拒与不信任都会让咒语功亏一篑。他须得心甘情愿,接受甚至欢迎你的魔法来治愈他才行。如我所说,连结的缔造是基于深刻的相互信任之上。”他的声音愈发轻柔,“至于要多深刻,你会知道的。”

梅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脚发冷。

“我很遗憾,艾莫瑞斯。”巫师说,不知怎地,这一句听上去不是那么虚情假意。

“肯定会有别的方法的。”梅林说。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巫师盯着他。

“你心里知道,这就是唯一的方法。”

而梅林非常清楚,他是对的。

“现在,如果我是你的话,”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生厌的虚假,“我可能会从现在开始尝试着做点改变,毕竟,你们还有——多少来着——几天了?可说不上还有多久,对不对?你觉得他要用几天才能完全信任你,噢,前提是他知道后没把你立刻赶走的话?不管怎么说,早点开始总没错吧。”

他的口气近乎怜爱,而梅林想要反驳,可是头一回,他也没法肯定。他也不知道,不敢说亚瑟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退后了一步,几乎有些恐惧地,摇了摇头。

“你让我别无选择,艾莫瑞斯。”巫师说。他听上去十分遗憾。

“我不能告诉他,”梅林绝望地喊道,他声音嘶哑艰涩,已然摇摇欲坠在崩溃的边缘,“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会恨我的。”

“我并不这么认为。”先知平静地说,但梅林只是摇头。他无法承担——他没法承受那可能出现在亚瑟眼睛里的情绪,那怀疑、惊诧……厌恶、憎恨与痛苦,好像亚瑟生命中还没有足够多背叛似的。他想象着望进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那双无论在几多讥诮与打趣下总是暗暗蕴满了温柔的眼睛,此刻写满震惊到无声的失望与悲伤。而他只能望着他,心底知晓他自己正是那个将痛楚加诸给他的人……

他无法忍受。

“你不懂,”他说,感到喉咙酸涩,像有人往里扔了一把沙子,“这很复杂。”

巫师意味不明地笑了:“好好享受最后和你的国王在一起的时光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收取他的灵魂了。”

熟悉的怒火再一次熊熊升起,梅林咬住了牙:“你知道我会保护他,至死方休。”他把这句话猛地掷在地上,没有费心去藏住他的愤怒。

如果有什么,巫师看上去更加愉悦了。“我太清楚这一点了,艾莫瑞斯,跟我指望的分毫不差。随你怎么为他去死,他的灵魂终究还将会是我的。他会是我的。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即便你那样强大。”有那么一会儿,梅林在巫师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怜悯,但他只是站得更直了些,倔强地抬起下颌。

“期待着与你再会,艾莫瑞斯。”巫师的声音轻柔又残忍。随着这样一句,他的身影突兀地消失了。梅林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一股狂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枯叶,沙沙作响。

他在凛冽的寒风中站立了许久,只觉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缓慢流淌直到最终静止下来,而他也不知道他又站了多久。冷风摧刮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一阵阵的生疼,那感觉却像是也已经离他远去了。整个世界都好似翻转了过来,

又一阵冰冷刺骨的风吹过他的身体,寒意顺着他的领巾溜入衣衫中,又渗进了骨血。梅林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慢慢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他刚看见烧得旺盛的火堆,眼前就陡然刺来一道剑光,在他喉咙前方堪堪停下。梅林吓得一僵,木然地眨了眨眼,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亚瑟。

剑被猛地收了回去。“梅林!”亚瑟的声音混合着惊惧和恼怒,显然也吓了一跳。他舒了口气,忽然摇晃了一下。握着剑的手一松,剑尖就垂在了地上,“我有可能会伤到你的。”

“对不起。”梅林说。

亚瑟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梅林没有错过他眼中如释重负的神色。想必他担忧得不清。他心底又涌起一波新的愧疚,几乎没法再直视亚瑟的眼睛。

“你跑哪儿去了?”

“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以为是有什么人—那个巫师,以为他又追来了。就想去看看。”

“所以你就去了?你觉得你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亚瑟的眉毛快挑到天上去了,“梅林,我真的开始有点担心你了。”

梅林没有说话。亚瑟轻轻叹了口气,把剑拔出来,插回剑套里。

“我还以为你走了。”他说,努力装作自己不很在意的样子,却失败了。

梅林感到他的心倏地柔软下来,像被裹进了温热的液体里。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他轻声说。

有什么东西像冰层破裂一样在亚瑟眼底松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别傻了,”他说,又恢复了常态,转过身开始往回走,“你当然离不开我。没了我你不出十步就得被熊啊什么的野兽叼走。”

梅林没忍住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下。

“可不是。”他从善如流地接过,没有掩藏声音里的笑意。他突然有种想要亲近亚瑟的冲动,于是也就这么做了。他们在树下坐好之后,梅林伸出手推了推亚瑟,让他蜷伏在自己腿上休息。这样梅林就能一边望着遥远的月色,一边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了。

亚瑟躺在他腿上,压抑而疲惫地喘息着。那些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细碎发丝自指缝间流过,梅林闭上眼睛,竭力想要铭记住这一刻。当整个世界都仿佛离他们远去,仿佛天地间只有他和亚瑟两人。他可以不必顾忌任何人任何事,就沉浸在这快乐的亲密感里,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幸福。

然而他脸上凝重的线条一定出卖了他,因为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亚瑟把脸埋在他的膝盖里问道:“是什么在让你心烦意乱,梅林?告诉我吧。”

梅林低下了头,摸着亚瑟头发的手轻轻颤了颤。

“我只是......”他说,然后声音破碎了一点点。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只是。亚瑟......求你别恨我。”

亚瑟睁大了眼睛。

“恨你?”他说,满是困惑与惊讶,“梅林,你在说什么?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在树枝上绊了一跤然后摔坏了脑袋。你没有吧?”

梅林不得不发出叹息:“没有。”

“那就好,因为你看上去真的挺像摔坏了脑袋的。”亚瑟说,眼睛还是惊疑地大睁着。梅林觉得他再也无法看下去,就伸手轻轻挡在了亚瑟眼前。他感到亚瑟的睫毛轻柔地刷过他的掌心,像是他在手掌间拢住了一只蝴蝶。

他感到那蝶翼似的长睫扑闪着,然后阖上了。梅林放下手,亚瑟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眉宇间的刻痕深得仿佛永远也抚不平。他时不时就会痉挛地颤抖一下,双手死死地攥住衬衫衣摆,像是要把布料都撕裂一般。梅林无言地轻轻展平那些手指,将它们一一拢入掌心。

梅林一直在注视着他,舍不得闭上眼睛。他已经决定,就在明天,他会告诉亚瑟一切的真相。他不认为亚瑟会处死他,但流放是很有可能的结果。如果他在后天的朝阳升起之前就要被驱逐,那么……

他的目光裹挟着无比温柔的意味,从亚瑟的眉骨遁巡至他的嘴唇,直到他确信他已经把他的面容刻入骨血,化为本能。直到他确信哪怕他化为一堆飞灰,也仍能记起他的模样。

他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当那双眼睛倏然睁开的时候,他立刻俯下身去:“又是噩梦吗?”

亚瑟摇了摇头,声音却很是恍惚:“我只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情。”

他眼底有某种神色,熟悉又无比悲伤。那一刹,梅林忽然明白了。

“莫嘉娜?”他轻轻地问。

“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骑马到山上玩,”亚瑟说,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遥远,“她是个出色的骑手,每次都打败我,借此奚落我好久。虽然我那时候总不愿意承认。”

梅林没有说话,注视着清澈的月华洒在亚瑟脸上,晃出银白的一片。

“她小时候是那么善良,富有同情心。她是整个城堡里唯一一个敢和我父亲正面对抗的人,也差不多是我在孩童时期唯一的玩伴。我几乎想不起来在莫嘉娜来城堡以前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父亲禁止我和平民的小孩一同玩耍。我经常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着下城区的小孩们在一起嬉戏,想象着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梅林感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微笑了一下,握住了亚瑟放在胸前的手。

“你不会喜欢的。我小时候的娱乐方式也就是跳到河里,或者在干草堆里乱滚,要么就是待在树上。我有一次在树上睡着了,把我母亲吓得不轻。她到处找不着我。”

亚瑟笑了:“听起来也挺有趣的。”

“事实上一点也不。干草会沾得到处都是,很难洗掉。”他说,然后促狭地笑了,“你要这么想试试,等回去以后哪天我可以陪你到马厩里滚上两圈。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亚瑟打了他一下:“那根本不一样!”

“是对干草堆有奇怪的执著。”

“我没有。你再不闭嘴,回去以后就清理三个月的马厩吧。”

梅林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停下。亚瑟再一次沉静下来,出神地望着夜空。

“我们长大之后,就不被允许经常待在一起了。但是莫嘉娜的存在一直是个不小的抚慰。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她……”亚瑟的声音顿住了,轻如游丝,“我经常会想我做错了什么,让她那么恨我?”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梅林低声说,“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因此变得扭曲。她并不恨你,只是觊觎你的权力。”

“我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亚瑟说,声音里的伤痛是那么鲜明。他在梅林腿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他的衣服里。

他沉默了好久才又一次开口。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王子,我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梅林忍不住轻轻搂紧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可想而知亚瑟的童年是何等光景,他不觉得乌瑟会是个有多慈爱的父亲,虽然内心深处他的确深爱他的儿子。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亚瑟小时候的样子,一个比现在还要柔和得多的男孩,有着软软的金发和清澈的大眼睛,和其它所有孩子一样渴望着来自父亲的抚慰和拥抱,得到的却只有严厉的训斥和很偶然时候才有的、少得可怜的几句肯定。那画面让他的心都揪疼了。他想要把亚瑟搂入怀中,绵绵地亲吻他,熨平那些经年的孤独,告诉他他是个多么好的人,多么好的国王,从不曾让任何人失望过。

“我希望我那时能在那里,在你身边。”他克制不住地低声说。

亚瑟眨了眨眼。

“也没有那么糟。我父亲…他偶尔也会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陪我练习剑术,骑马带着我去森林里捕猎。我对他的爱与尊敬从没有消退过一分一毫。”他这样说,梅林却听得出那其中深深埋藏着的、未出口的自我怀疑。他心中漫过一阵酸涩,毫无疑问,那些情绪是本就存在的,只是因为魔法的作用,现下全数浮出表面。

不知还能做什么,梅林俯下身,轻轻吻上亚瑟的嘴唇。那个吻无比纯洁,只是淡淡的触碰,如月光一样轻盈。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希望能将心底那满溢而出的情感尽数传递过去,毫无保留。想必是最终有了效果,因为他感到亚瑟逐渐放松下来,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喃喃地说。远方,第一缕曙光马上就要破云而出。



即使他们早就意识到天要下雨,还是被浇了个透湿。实际上,天空从清晨起就阴沉沉的,森林里浮着一层雾气,缺少了阳光的林间又灰暗又寂静。梅林曾提议他们就在这里扎好帐篷,等暴雨过后再继续赶路,却被亚瑟拒绝了。

“帐篷抵挡不了多久的,我们需要能落脚的地方。”他说,“如果我想的没错,这座山丘脚下就有村庄了。希望我们能至少找到个酒馆什么的吧。”

“是啊,希望。”梅林垂头丧气地咕哝,已经全然不抱希望。

才刚过晌午,暴雨就倾盆而下,山间的路变得无比泥泞,更加难以前行,更别提其中还有些冰冻住的地带。梅林罩上了斗篷,可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比起自己,他更担心也同在寒风冷雨里的亚瑟。他隔着瓢泼雨幕不止一次地眯眼试图看清,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夜色悄然降临的时候,滂沱大雨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梅林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直到他终于看见不远处的前方有闪烁的灯火。是一家酒馆。

他从马上下来,落入满地泥水里,小心地上前几步,透过窗棂的缝隙想要看清里面的境况,只觉心微微一沉。那里面的环境绝对算不上有多好,事实上,比卡美洛特的任何一家都要混乱糟糕得多,倒不是说他去过多少。

“怎么了?”他听到亚瑟来到他背后,声音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能不能进去再说?拜托了,梅林,我还不想冻死在这里。”

梅林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一丝血色也没有了,湿透的金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憔悴。

“那里面.....”梅林吞咽了一下,“谁知道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如果你是想说那里面遍布着底层渣滓的话,梅林,我很清楚这一点。你真觉得我现在还会在乎吗?”他咆哮道,声音被狂风刮得歪歪斜斜的,“哪里也比外面好。”

梅林往里面又瞟了几眼,从窗户缝隙中,他已经能听到不少混乱的污言秽语。毫无疑问,那里聚集着各个地方最低劣不堪的人。

“行吧,如果你执意想冻死在这儿。”亚瑟说,拨开他往前走去。梅林在泥地里滑了一下,恼怒地拽住亚瑟的手腕。他将亚瑟斗篷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

“我不是担心那些人,万一有萨克逊人发现你怎么办?莫嘉娜最近不是在召集他们吗?”他低声说,替亚瑟整理着斗篷,但很快也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不觉得有任何衣物能掩盖住亚瑟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的气质,而在这件深蓝色的斗篷的掩映下,他更是美得惊人,如精致的瓷器般漂亮夺目。如果说有什么,也只是让他更加出众了。

 梅林深吸了口气,不情愿地转开视线。

他在马厩中绑好马,就和亚瑟一起走进了酒馆。酒杯与茶碟碰撞的叮叮当当声音霎时涌入耳膜,伴随着嘈杂的交谈声,板石壁炉噼啪作响的爆裂声。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震得窗框都在抖。

扑面而来的恶浊与烟熏气味让梅林几乎难以呼吸。地板上铺满了洒得到处都是的麦芽酒,陈腐了的食物,还有些他不愿相信的类似马粪一样的东西。值得庆幸的是,酒馆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经喝得人事不知,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女店主也是个差不多迷迷糊糊的人,好在她还能听懂梅林说的话。

“我想要一间房间,给我和我的主人。”梅林说,朝亚瑟比划了一下。

女店主眯起了眼。

“没有单独的房间了,你们得和其他五个人共享。”

梅林不出声地咒骂了一句,从口袋里又摸出几个金币,扔在了桌上。

“上楼之后左边第一间。”女店主咧开嘴笑了,面粉和灰尘灰扑扑地从她的头巾上落下来,“您需要干净毛巾吗?”

“是的,麻烦了。再叫人喂好我们的马。”梅林说,“再送一个火盆上来。”

在他们身后,有人开始发出大声的吆喝声,又一波模糊难懂的大叫声响了起来。梅林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拽过亚瑟的手走上发霉的木头楼梯。

房间里还算整洁,虽然那破破烂烂的窗户让梅林怀疑再打一次雷它们就要七零八落地散架了,窗台上还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梅林得承认,他原本指望着房梁上也要漏下雨来着的。

“我宁肯睡到马厩里去。”梅林摆弄着锈迹斑斑的黄铜手盆,愤慨地说。在他身后,亚瑟正在脱下斗篷,轻轻笑了一声:“只是一晚上而已。”

梅林大声地叹气,点上了火盆。

“我以为你会抱怨个不停的。”

亚瑟眯了眯眼睛。

“在这种地方你可要求不了太多。”

梅林脱掉斗篷和外套,搭在椅子背上,走过去替亚瑟解开湿透了的外衣。亚瑟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冷得缩起肩膀,恨不得立刻就蜷成一团。

“梅林!”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不脱掉它们你会发烧的。”梅林飞快地说,手上动作不停,他迅速把亚瑟从剩余的湿淋淋的衣物里剥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整个儿囫囵擦了一遍,再细致地一点点擦干那些水迹。

“在这儿等着,我去拿干的衣服来。”他把亚瑟推到床边坐下,去包袱里找出干净的衬衫与马裤。他抱着它们走到床边,片刻不敢耽搁地给亚瑟穿上衣服,努力想要忘记金红的火光流淌在亚瑟洁白的皮肤上的画面。

他将衬衫套过亚瑟的头顶,却感到自己的手停了下来。接下来,宛如鬼使神差般,梅林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亚瑟的后背,指尖如同羽毛般轻柔地刷过柔软光滑的皮肤。

贴着他,亚瑟难以抑制地颤了一下:“梅林......”

在那里,本该是毫无瑕疵的皮肤表面,横贯着数道大小不一的伤痕。梅林早就知道它们的存在,也看过无数次。他抚过那些或是暗红或是银白的疤痕,想象着当初皮肤被粗暴绽裂开来的场景,难以抑制地低下头,轻轻吻在上面。

他冰凉的嘴唇挨上亚瑟裸露的皮肤,说不清是哪个更冷些。亚瑟又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嗓音也发着抖。梅林退开来一点,终于看清了:在亚瑟的侧腰附近,烙着五六条细长的伤痕,因为日久年深,已经看不出当初红艳艳地流着血的惨状。梅林认得那种伤口。并不深,却疼痛非常。

“我从来没问过你,”他说,指尖从其中一条上面轻柔抚过,声音有些不稳,“这是鞭打留下的痕迹。不是为了致死,而是为了带来痛苦。”

他一直好奇它们的来历,在今天之前却从不敢发问。亚瑟曾经落入到什么敌人手中吗?是谁曾这样残忍地折磨他?

他听见亚瑟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拉过衬衫下摆,将衣服拽了下来穿好。火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染出点点金色的华彩。

“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违抗过我父亲的旨意,放走过一个孩子。他母亲涉嫌与巫师勾结,他本来要被一起处死的。我奉命去抓捕他,然而看到他的时候,我…我心软了。”亚瑟低声说,“他求我放过他,说他是无辜的,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我犹豫了。他从我眼前逃跑的时候,我故意没有去阻拦。回去之后,我对我父亲谎称我杀死了他。他没有起半点疑心。”

他在床边坐直了一点,凝望着晃动的烛光。

“两个月后,那个孩子混进了麦西亚使节的队伍里,晚宴的时候,他试图杀死莫嘉娜。”

梅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有成功,是啊,虽然莫嘉娜受了惊。我父亲当场杀死了他。他对外宣称这是我的失误,我在抓捕过程中误以为自己成功杀死了他.....但是他很清楚是我故意放跑的他。我父亲对我大发雷霆,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过。”

亚瑟说着,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认为我必须得到一个教训,以痛苦的方式,他觉得只有那样我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请他最信任的侍卫来执行的,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梅林却能看出他有多不愿回想起这段经历。亚瑟一直那么骄傲,或许比起痛楚来说,那种挫败和屈辱感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他的表情一定暴露了什么,因为当亚瑟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

“没有那么严重,要不了一周就愈合了,甚至都不用缝针,虽然当时疼得要命。”他说,而梅林只能无力地点点头,感到喉咙发紧。

“不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不该那么盲目地相信他,从来都不该。如果是在战争期间,我这个举动会给我自己的人带来致命的毁灭。”

“信任别人并没有错。”梅林说。

亚瑟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真的这样认为?”

梅林坚定地点了点头:“而且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的话,你上次怎么还答应莫嘉娜救了莫德雷德呢?”

亚瑟语塞了,但梅林能看出他缓慢地醒悟过来。

“看起来无论你父亲用了什么方法,他算是失败了。我真的没法为此感到遗憾。”他说,那股冲动又回来了,他忍不住也飞快地换上干净的衣物,接着躺到床上,紧挨在亚瑟身边,让他蜷进自己怀里,“我母亲曾告诉我,善良永远不会成为罪过。如果说我从她那里记住过什么,那就是这一点了。”

他们这样躺了一会儿,听着窗外的风雨如晦,偶尔传来沉闷的雷声。梅林很快发现,其实亚瑟并不抵触和别人——和他的亲密接触,相反地,他好像格外享受这些亲亲摸摸的动作,格外偏爱这种私密感。

他感到亚瑟把他像抱枕头似的捉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的头发,时不时地蹭蹭。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只手来到他头发里,充满喜爱之情地揉了揉。

“有的时候,像这种时候,我会感到很害怕。”

亚瑟的呼吸拂在他后颈,带来些微的凉意。他的声音低低的。

“害怕?”

“因为我不能忍受失去你。”亚瑟顿了顿,声音稍稍哽了一下,“我总觉得我是不是太过依赖你了,我自己都为此感到害怕,梅林。我难以想象如果哪一天你……”他说不下去,“如果——我该怎么办。你想不到我有多么害怕。”

梅林闭上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他转过身去。

“亚瑟,”他轻声说,嗓音沙哑,“我当然能想到。我也害怕,甚至比你更怕。我……”

他没有说完,因为亚瑟再一次亲吻了他,让那些汹涌的感情全部无声地融化在了唇齿相依的瞬间里。

等到楼下的吵闹声渐渐平息之后,他们才从楼上下去,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里面对面地坐下。亚瑟看上去还是有点精神不振,不过总算不是一副随时都要冻僵的样子。梅林出去往马厩里看了眼,确保他们的马安全地拴着。他关上门往回走,就看到桌子边上多了另一个人,此刻正坐在亚瑟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突地地跳了一下。

“你是谁?”他问,本没有想要那么大声的。他没费心去克制住声音里的反感。那两个人因为他的声音惊了一下,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他。

“梅林,”亚瑟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见过德伊勒的赫克托爵士。”

赫克托爵士高大英俊,笑容可掬,可不知怎么,他身上有某种梅林难以描述出的东西,让他感到极度不舒服。他也丝毫不喜欢他把手搭在亚瑟身上的方式。

“大人。”他不情愿地躬身说道,确保让这个尊称听起来完全跟尊敬完全不搭边儿。

“赫克托爵士,这是我的男仆,梅林。请允许我为他的无礼向您道歉,他太累了。”亚瑟说,一边瞪了梅林一眼。梅林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

赫克托爵士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非常友好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梅林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千万不用介意这个,殿下。”他说,转过头来看向梅林,“您有个十分有趣的男仆。”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有什么在他们之间闪过,让梅林更加确信他的感觉了。赫克托爵士的目光里有某种藏得极深的、居心叵测的意味,只有梅林能看得出来。他看着亚瑟的目光则像极了某种捕食中的鹰隼,却比鹰隼还要邪恶危险。梅林只想叫他别再那么故作亲切地搂着亚瑟,如果他不照办,那梅林就亲自帮他照办。

梅林的怒火沉沉地烧了一会儿,直到赫克托爵士在亚瑟耳边说了什么,满面笑容地起身,走向房间另一边。

梅林在亚瑟身边重重地坐下,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怎么啦?”亚瑟立刻问,“你表现得像是个被抢了食的兔子似的。”

梅林因为这比喻恼怒地喷了口气:“这个赫克托爵士是谁啊?”

“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在竞技赛上。他差点打败了我。那之后我们就很久没见面,上一次是四年前了。”见梅林还是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梅林,赫克托爵士是个好人。他恪守骑士精神,非常高尚且可靠。”

“我不喜欢他搂着你肩膀的方式。”

亚瑟惊讶地挑起了眉,显然没预见到这个。

“梅林,”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点被逗乐了,“你是在嫉妒吗?”

“我没有!”梅林气愤地说。他确实没有,好吧,可能有一点点,但那一点点跟他的忧虑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你没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吗?好像你是某种猎物似的。我是在担心你。”

“梅林。”亚瑟用那种无可奈何的声音说,“谢谢你,虽然我无法理解你那迷糊的担心的方式,但是,拜托。我和赫克托爵士认识很多年了,他值得信赖。”

“好吧。”他说,但丝毫没有放下警觉。他一直盯着赫克托爵士,看着那个人倒酒、和同伴交谈,看上去似乎确实没什么邪恶之处。但是总有某种隐隐的感觉,让梅林不愿就这样妥协下来。

他想必是看得太出神了,因为当他终于听到亚瑟叫他的名字时,国王一脸恼怒。

“梅林,你想知道我叫了你几遍吗?”

“抱歉。”

亚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更加恼怒了。

“或许你应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而不是赫克托爵士身上,你觉得呢,梅林?需要我提醒你你是谁的男仆吗?”

“现在是谁在嫉妒了?”

亚瑟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梅林偷偷笑了笑,转身去找女店主让她再倒几杯麦芽酒来。他实在是太累了,这时候才感觉出困意。女店主不耐烦地递给他一杯,又继续去和她的女伴大声交谈。

“……也就是两年前。当时伊斯丁和涅梅特交火,伊斯丁本来才没了国王,这下才更是死伤惨重。据说他们的军队在那之前一夜之间就全消失了?连一点儿残骸都没剩。除了森诺德自己的士兵,还有很多雇佣兵来着的.......”

梅林靠在桌台上,昏昏欲睡。

“……但是涅梅特也没有赢得那么轻松,虽然德伊勒还派了几支——几支来着的,三支?派了三支军队去支援他们,横跨了北部平原,正好赶上瘟疫爆发,路上就死了不少。包括那个骑士。赫克托骑士?……”

赫克托......

梅林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因此发出了刺耳的嘎吱一声,女店主和她的伙伴向她投来厌恶的一瞥。但是他没有耽搁,转过身,只觉心脏猛地沉到了脚底:亚瑟果然不在桌子那里了。赫克托爵士也不见踪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登上楼梯,木质台阶发出了更多吱嘎吱嘎的声音。梅林转瞬间就到了房间门口,他的魔法已经如同潮汐般,此起彼伏地上涌。房间门关着,他眼睛一闪,门砰地向里打开。

而亚瑟就站在窗口,双手随意地扶在窗台上,毫发未损。他身边站着赫克托爵士,在门打开之前,两个人显然在愉快地交谈。

“离开他。”梅林说,赫克托爵士惊愕地看着他,但梅林只是将声音咬得更加冷硬,“要么就我替你来。”

“梅林,”亚瑟用一种极其惊讶的声音说,“你在做什么?”

“那个,”梅林说,“不是赫克托爵士。”

“梅林——”

“我听到店主和她的同伴交谈了。赫克托爵士在两年前领兵穿越北部平原的时候就死了。”梅林冷冷地说。他不知道赫克托爵士怎么还能一副无辜困惑的表情。

“梅林,听着,有可能是她们搞错了,”亚瑟上前一步,用那种耐心的语气说道,“我了解赫克托爵士,好吗?我知道他——”

而梅林在余光里瞥见赫克托爵士在亚瑟身后猛地抬起了手。

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一句咒语已经凝在了舌尖。他眼中闪过令人战栗的金光,一股气浪随即震得窗框格格作响。赫克托爵士顷刻间被掀了出去,噗地一声重重撞在了地上。粉尘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洒得他满脸都是。

他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连连咳嗽着。就像一株树的抽条生长,他的身形转瞬间扭曲、拉长,直到梅林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飘飘摆摆的斗篷。枯瘦的脸在兜帽下阴恻恻地注视着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是你。”梅林喘息着说,魔法如同狂怒的浪涛般在体内咆哮着,他的眼睛肯定已经燃起了金光。魔法自发地流出指尖,像闪光的河流,床架、手盆、横梁,屋里的一切都在颤动作响。

“艾莫瑞斯。”巫师嘶嘶地吐出他的名字,目光却转向他的身侧。那种令人胆寒的、如见到猎物的表情又回来了。而让梅林浑身发冷的是,随着巫师眼睛里划过冰蓝色的凌厉锋芒,一团灿烂纯净的金光忽地由他身边半空中升起,旋转交织着,接着慢慢滑向巫师的方向。

梅林没有犹豫就念出了他所想到的第一句咒语。他曾用过这个魔法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如同此刻这般,他整个人都因为魔法的力量微微颤抖。同时他又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猛烈的冲动,催是着他的魔法流向前方,意欲着纯然的摧毁。

喀嚓一声,他脚下的地方从他站立的地方向外裂开了一道缝隙。又是几声清脆的裂响,脆弱的窗玻璃片片破碎,在地上摔成了粼粼的一摊。

而寒冰巫师眼里,自梅林见到他以来,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梅林闭上眼睛,前所未有的、他此前从不曾想象过能够行使的无比凌厉的魔法,自下而上地涌入指尖,喷薄而出。他听到狂风席卷而过的声音,耀目的白光即使阖着眼帘,仍觉被刺得发痛。他听到寒冰巫师慌乱地念出咒语的声音,却没有一种符咒能够匹敌梅林此刻操纵的力量。生平第一次,他任由自己完全沉浸在他的魔法中,那种纯粹又广袤的法力,宛如汹涌的金色汪洋。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拥有这样的魔法。

他感到巫师在他的攻击下步步后退,直到轰然一声,从敞开的窗户里跌了出去,摔落在地面的石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梅林放下了手,仍因为那凌厉的、如同暴风雨般的力量而微微怔忡,难以置信。

窗外的树梢忽地哗哗作响,梅林猛地一惊,突然想起了一切。他想要转过身,想要看向那个他刚刚为之动用了如此强大的魔法的人,却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消失在了喉咙里。一股寒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梅林觉得他的血液也已经冻成了冰。

他最终还是慢慢地转过身。亚瑟站在他不远处,除了衣服和头发被魔法的狂风刮得乱七八糟之外,并没有受伤。

亚瑟怔怔地盯着他,微微张开了嘴,像是已经震惊到失去言语。他一只手放在剑柄上,却忘了要抽出来。

“亚瑟……”梅林说,觉得那声音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他僵硬地上前一步,“我……”

亚瑟看着他,忽然如梦初醒,猛地后退了一步。梅林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心脏被人生生撕扯了一下似的。亚瑟的眼睛里盛满恐惧。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仅仅只是说出这句话,都让他满心绝望。

“别过来。”亚瑟说,他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像是他的。和梅林一样,他也在发抖,只不过抖得更厉害。梅林惊讶他是怎么还能站得住的。他不敢再看亚瑟的眼睛,只怕再看一眼,那里面铺天盖地的背叛的神色就要整个吞没他。

铿锵一声,亚瑟将剑抽了出来。有那样一瞬,梅林以为这就是结局了,他闭上眼睛,等待着。但是亚瑟仅仅是握着剑,就再没动弹了。他永远没法拿剑对着梅林。

像是过了有一生那么久,梅林听见剑当啷一声坠落在地的声音。窗棂上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玻璃紧跟着跌落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TBC


关于中世纪处理外伤我查了几个网站,但感觉不很靠谱,因为那上面提供了各种方法诸如浸泡了醋的纸还有动物的尿所以....最后就参考了这个网站里提到的方法:https://www.quora.com/How-would-a-medieval-renaissance-doctor-treat-an-arrow-wound

酒馆的描写我也查了几个网站,主要是想看看他们室内怎么生火。最后查到房间里应该没有壁炉,就写了火盆。参考的是这个回答:https://answers.yahoo.com/question/index?qid=20101128162026AA9LAtn

真的太谢谢各位小天使留下的评论,另外真的不必叫我太太啦我只是个随便写写的...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没有你们我肯定坚持不下来的,这真的是我长这么大写过的最长的一篇了,真的太感谢啦。再次鞠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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